2002年元月17日,敬爱的爸爸永远离开了我们。在那以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他的音容笑貌经常萦绕在我的脑海,我一直不相信他真的已经离我而去,白天黑夜都在思念着他,有时一觉醒来,发现梦中思念的泪水竟然淌湿了枕巾。
他走的那天从早上就开始下雪,一直下到晚上他老人家去世都没有停。深夜12点多,家人们踏着厚厚的积雪静静地送他老人家上路,此时我的眼泪一直流个不停——爸爸,亲爱的爸爸,过去您常说小时候爷爷奶奶一直十分疼爱你,而你却不能为他们尽孝,现在好了,你终于找爷爷奶奶去了,终于可以回到他们身边尽孝了。
爸爸1916年农历10月出生于江西省吉安县富田乡江背村一个农民家庭。四个孩子里爸爸排行老二,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爸爸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因家里穷,爸爸5,6岁时就帮家里干农活,做家务,跟着爷爷上山砍柴。家里省吃俭用送他去邻村的一家私塾读书。爸爸学习十分刻苦,这也为他以后的工作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后因家里实在付不起学费,爸爸读了三年书就被迫辍学了。为了跟着共产党闹革命,14岁的爸爸毅然离家投奔了红军。从此,与爷爷奶奶竟成了永绝。自古忠孝难两全,爸爸对我说过,他一生最对不起的就是爷爷奶奶,没让他们过上一天的好日子,为此,直到他去世内心一直感到十分愧疚。
新中国成立后,爸爸对家乡的亲人十分挂念,1950年第一次回老家看望家乡父老。1985年再次回江背村看望我的大姑和小姑(二姑62年就因病去世了)。1991年父亲第三次回家乡为烈士陵园题词,并为村希望小学捐款一万元。爸爸常对我和姐姐说:“有时间你们一定要回老家看看,上井冈山走走,那是个很美的地方,也是一个很值得去的地方。”现在我可以告慰爸爸:您的遗愿实现了——我和姐姐去了江背村,看望了唯一健在的90高龄的小姑;去了井冈山,看到那满山遍野盛开的红杜鹃,那是无数先烈的鲜血染成,到烈士陵园瞻仰了长眠在那里的先烈们。
爸爸少年参加革命,历经了枪林弹雨的五次“反围剿”,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腥风血雨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解放后,他又为军队院校建设和炮兵建设呕心沥血,无私奉献。他在红军时期从红一方面军的红九军团到红四方面军的第32军,又到红二方面军,转战3个方面军,抗日战争时期为抗日又南下第二次长征,解放后在院校、炮兵、空军等不同的军兵种工作,始终听从党组织的安排和上级指挥,不怕困难,不讲条件,无论在什么岗位,都无怨无悔,发热发光,圆满地完成任务,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强烈的责任担当,坚强的党性和严格的组织纪律观念。他那厚重的家国情怀、坚定的理想信念、顽强的战斗意志、朴实的工作与生活作风,不仅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而且成为我人生道路上的坐标。尤其是在那个特殊年代复杂的政治环境下,他那鲜明的政治品格,正直的人格魅力,正确而又灵活的处事方法,不仅赢得上级领导的高度信任,而且得到军内外各级组织和广大群众的好评。那时我正在读大学和刚刚走上工作岗位,父亲的言行也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深刻印象。
1969年.爸爸由南京军区炮兵调到军区战史编辑室,1970年,调到浙江省军区。1971年调到空五军,我正好在杭州浙医大读书。在和爸爸相处的三年里,我进一步熟悉了爸爸,理解了爸爸,耳闻目睹了爸爸的高尚品质和博大胸怀,以及他的为人和工作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浙医大有一个陆海空学员大队,是由陆海空军各一个排组成,简称“大学连”。由于受“九一三”事件的牵连,学员全部解散回了原籍,一律不分配工作。当时,爸爸刚调到空五军工作不久,空军班的学员在个别别有用心人的怂恿下,几乎每天到家里找爸爸讨说法。爸爸每天要处理很多的日常工作,调到新岗位很多情况要熟悉,每天都下班很晚到家顾不上吃饭,又被“大学连”的人围住谈话,警卫员小李怕出事,早早把大门锁上。他们就撞大门,当时他们都是些20出头的年轻人,很冲动,吵吵嚷嚷地要见爸爸。我当时年轻还不太懂,既替爸爸担心,又怨恨他们这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爸爸?可爸爸不这样看待他们,反而让警卫员把大门打开,让他们都进来坐。他们人多,屋里坐不下,就坐在院子里。爸爸站在台阶上和他们说着话,耐心地做工作。本来是吵吵嚷嚷的,后来底下没有一个人说话了,只听爸爸一个人在说话。我记得爸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要相信组织相信党,问题是会解决的,有什么困难就找我刘昂——”。也许是爸爸的真诚打动了他们,亲切的话语化解了他们心中的不平,从此再也没有到家里来“闹”过。后来他们逐步都给落实了政策,他们还派代表到家里看望爸爸,爸爸热情地招待了他们。我十分敬佩爸爸做人思想工作的能力。他心怀坦荡,大公无私,光明磊落,总是为别人着想,为别人考虑,很少想到自己。那几年在空五军,爸爸没日没夜地工作,经常下基层,还有开不完的会。在那个年代很多事情我当时还不太懂,有些事爸爸也不能跟我说,现在回想起来我真是很后悔,没有照顾好爸爸。有时我一觉醒来,看见楼上的灯还亮着,爸爸总在灯下写着什么。第二天我醒来时,爸爸已经上班去了。由于工作的繁忙,加上来自上面的压力,爸爸患上严重的胃病,有时发作起来不能吃东西,只能喝点水。我劝爸爸去医院检查。他总说:“没关系,小毛病。当年爬雪山过草地,吃草根啃树皮胃都好好的,等回南京再说吧”。可是我都毕业回南京了,爸爸还没回来做检查。几年拖下来,爸爸的胃已是多处溃疡、出血。经专家会诊诊断为:胃十二指肠多发性溃疡伴早期癌变,不得不做胃四分之三切除手术。
爸爸在空五军当政委时还兼浙江省委常委,负责体育、文教、卫生。四人帮某骨干每次到杭州都指名要爸爸陪同,想拉拢爸爸。而爸爸对他很反感,每次都借故住进疗养院。这位骨干很恼火,在公开场合点爸爸的名,还说:“不要以为自己是老红军、长征老干部,不听使唤照样打入十八层地狱”等等。爸爸对他根本不理会。爸爸在延安任警备团团长时,国民党悬赏300块大洋买爸爸的人头,爸爸都不屑一顾,还怕什么呀?某些坏人歪曲事实,胡编乱造写了大字报贴在浙医大校园里。校领导找我谈话,要我划清界限。我把大字报的内容告诉爸爸,爸爸听后只是淡淡地一笑说:“你要珍惜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其他的事不要去管,不要问,别人问什么都说不知道。”爸爸那是怕牵连我,让我知道得越少越好。在当时复杂的形势下,爸爸把个人安危置之身外,把最机密的文件交给我,再三嘱咐我妥善保管,并说:“这些文件比性命都重要。”爸爸对我的信任和爱护,使我坚信爸爸是好人,想要借机整死爸爸的人是痴心妄想。等事态平息,形势好转后,我和爸爸再相聚时,我将文件原封不动地交给爸爸。爸爸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此时,我握着爸爸的大手,觉得他是那样的帅气高大。
爸爸是一位表面上看很严肃而内心却很心细的人。记得我在杭州上大学期间,有一次发胆绞痛,同学们把我送到一一七医院住院观察。爸爸此时正在上海开会,得知后连夜开车赶回杭州到医院看我。当我看见爸爸十分疲倦地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爸爸工作那么忙还来看我。他当时不知道我得的什么病就很着急,而当看到我病情已稳定,就对身边的院领导说:“不要搞特殊,就住大病房。”爸爸临走时嘱咐我好好配合治疗,尽快回学校上课,还让警卫员递上在上海买的一盒大白兔奶糖,我当时别提有多高兴了!拉着爸爸开心地说:“谢谢爸爸!”爸爸对我的关心,对我的爱,我永远忘不了!
2010年4月初,当漫山遍野的杜鹃花又染红了井冈山的时候,我和姐姐到吉安将军公园,跪在爸爸的铜像前,泣不成声,深情地呼喊着:“爸爸,我爱您!爸爸,我好想您!”爸爸虽然没有给我留下一分钱,但留给我的精神财富是我永远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想起爸爸就能迎刃而解。在我心中,爸爸是个顶天立地的人,是我永远学习的榜样。亲爱的爸爸,您放心吧!我会牢记您的嘱托:继承先辈遗志,发扬红军传统,让红军精神代代相传。
亲爱的爸爸,您永远永远活在女儿的心中!
2021年6月20日父亲节于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