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政治大变革的喧嚣背景下，过渡政府、各政治派系以及公民社会往往会忽视就历史问题达成和解，并对侵犯人权的罪犯追究相应的责任。当前有太多紧迫的议题，包括起草新宪法、设立过渡机构、筹备大学、激活公民社会组织、保障安全、促进经济发展等，然而在这一过程中，过渡时期的正义却可能无从伸张。然而，如果一个社会不能给予大规模侵犯人权的行为以适当的处理，就会导致罪犯逍遥法外，受害者受到的伤害无法愈合，这一结果终将伤害民主化进程。
在突尼斯，过渡政府与公民社会很早就意识到了在转型期维护正义的重要性。早在大规模抗议席卷全国并最终于2011年1月推翻本·阿里总统的几年之前，突尼斯公民社会组织就已经为维护过渡期争议问题做好了基础性工作。在摩洛哥的案例中，突尼斯人看到了维护过渡期正义与实现政治改革的关联，并将之视为在避免与政府发生全面冲突的前提下，促进实现政治和解、改善人权状况的最佳手段。
本·阿里总统下台后，突尼斯公民社会进一步建成了全面的过渡期正义进程。在国际伙伴的协助下，公民社会知名活动家组织了大会、研讨会、宣传活动，以及针对律师、非政府组织、媒体、军事法庭、政府官员的能力建设培训项目，以呼吁重视维护过渡时期的正义。2013年12月，《过渡法》生效，对话大会的努力取得了巨大成就。这一法案在全球范围内具有首创意义，第一次在革命结束之后（1955-2013）就立即全面约束了针对原突尼斯统治阶层的暴力行为。经该法案授权，真相与尊严委员会（TDC）正式成立，以澄清事实，维护本国针对大规模、系统性侵犯人权的国家记忆，并推动机制性改革、防止独裁重演。另外，该法案还建立了特别法庭，专门审理由真相与尊严委员会提交的案件。
突尼斯过渡法一个独特而关键的特征是，将金融腐败与滥用公共资金纳入真相与尊严委员会的管辖范围。这一突破性的制度实验成功地指控了本·阿里政权对普通公民的剥削和通过金融管控手段排挤和压制反对派的行为，由此证明了腐败、贿赂与侵犯人权密不可分的关系。突尼斯的过渡司法进程也由此成为一次广受关注的重要实验。
尽管突尼斯过渡法的草案的制订过程有比较全面的参与性，但真相与尊严委员会起初的质询仍集中于对政治进程的操控和对突尼斯发展道路的不同观念。当由突尼斯伊斯兰复兴运动（Ennahda）领导的全国制宪大会以一种技术上合法，但缺乏透明度和稳健性的进程选举了其代表时，真相与尊严委员会的独立性受到了质疑，委员会被指责过于偏重调和政党立场，中立性不足。真相与尊严委员会的内部协调出现问题，履职能力存在缺陷。该委员会初始的十五名委员中，有四人辞职，但仅有一个委员职位获得补充。由于国内某媒体组织的刻意抹黑，以及个性强硬专横，该委员会主席本森德里纳（Sihem Bensedrine）遭到内外夹攻。
委员会面临的其他挑战，是由政府引导的、刻意贬低委员会工作的行为。尽管该委员会有权获取全部公开的和保密的档案，但突尼斯政府在具体操作中阻挠委员会获取意义重大的涉及前总统高压统治和腐败的首脑档案。对过渡期司法进程的另一个打击，是由突总统埃塞卜西（ Beji Caid Essebsi）近期提出的经济特赦法草案。该法案旨在允许犯有经济罪行的商人和政府工作人员通过退还非法所得（并付出5%的利息）来获取赦免。该法案还审慎地设计了一个由政府官员及两名真相与尊严委员会成员组成的六人委员会，以保密形式独立于总统办公室进行运作。该法案由此否决了突尼斯《过渡法》中针对金融腐败和滥用公共财产罪而设立的一系列创新性条款。
新法案的提议者，包括伊斯兰复兴运动领导人拉希德-加努希（Rached Ghannouchi）在内，认为经济特赦法有利于稳定突投资环境，帮助突尼斯经济吸引投资。埃塞卜西总统利用了公众对革命日益增长的不满，指责革命影响了经济，并导致了不稳定。自突尼斯总统当选以来，其一直强调“放下历史问题”，推动“国家和解”，以集中精力应对恐怖主义威胁，恢复经济增长。突总统曾争取到了民众的支持，利用了民众对过渡法可能导致穆斯林群体获益的担忧，这是因为穆斯林群体在集权统治时期的人权受到了重大侵害。
反对者则认为，经济特赦法的背后有政治动机，而非出于经济影响的考虑。他们强调，特赦法的目的是限制过渡期司法审判的效果，并使支持埃塞卜西总统的经济界人士获益。参与过渡期司法审判的突尼斯人士还强调，经济特赦法是通过选举腐败和强迫移民等罪名对真相与尊严委员会成员进行报复。这些相关条款据信是由伊斯兰复兴运动控制的全国制宪大会添加，旨在打击埃塞卜西总统以及其他曾在前政府任职的官员。从更广泛的意义上讲，观察人士担心经济特赦法将威胁政治转型进程，并开启一个恶劣的政治先例：政府可以通过新建与法定部门功能平行、由政治目的操控的新机构来取代原有机构。
曾为过渡时期司法进程奋斗近十年的公民社会活动家被迫接受了这一事实，即议会很可能会批准经济特赦法。然而，活动家们仍然相信突尼斯人民在社会转型的很多艰难时刻所表现出来的支持对话与宽容的民族精神，这正是刚刚获得诺贝尔和平奖的“突尼斯国家对话四方机制”所坚持的精神。他们相信，法案的修订有助于扩大透明度，增加经济特赦委员会的独立性，消弭该委员会和真相与尊严委员会的冲突。
突尼斯通过其艰难反复的转型进程，鼓舞了世界各地争取自由、尊严的民众。过渡时期司法进程并非孤例，该法案以对腐败和经济犯罪的管辖而具备了模范效应。在议会即将在未来的几周内对经济特赦法案展开辩论之际，全球都在密切关注突尼斯能否再次达成共识，继续推动国家前进，并在这一进程中守护来之不易的转型成果，进一步扩大体制透明度，并有效地追究国内政治、经济犯罪分子的责任。
(第一智库网初步编译，仅供参考)
原文链接：
http://csis.org/publication/rocks-tunisias-transitional-justice-proces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