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内政部1月2日宣布,经沙特最高法院和国王萨勒曼批准,沙特司法当局当天处决了47名犯有恐怖主义罪行的囚犯,称这些人违反伊斯兰教规、煽动教派间仇恨与暴力、破坏沙特国家安全与稳定。被处决的47人除一名埃及人和一名乍得人外,其余都是沙特人。这47人大部分是逊尼派,什叶派教徒有4人,其中包括什叶派知名宗教人士尼米尔。这是沙特自1979年以来最大型的集体处决。
尼米尔被处决一事引发沙特在本地区强大对手伊斯兰教什叶派大国伊朗的强烈谴责,沙伊冲突骤然升级,中东多国也爆发示威谴责沙特的做法。在德黑兰,愤怒的示威者对沙特驻伊朗使馆纵火,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警告说,沙特将要面对“神圣报复”。沙特随即宣布与伊朗断绝外交关系,沙特盟友巴林、阿联酋、苏丹、科威特和卡塔尔也先后宣布与伊朗断交或降低外交规格。
此前,中东地区以沙特为首的伊斯兰教逊尼派阵营,与以伊朗为首的伊斯兰教什叶派阵营之间的冷战已持续多年,“尼米尔事件”点燃的外交战又给两国添了新仇。中东两个最大政治玩家沙特与伊朗之间,主旋律的宗教矛盾已经升级为国家间冲突。
为何处死什叶派教士尼米尔
沙伊交恶导火线的主角是被沙特处决的什叶派激进教士尼米尔。尼米尔1959年出生在沙特东部省一个什叶派村庄,曾在德黑兰和大马士革学习10年,师从大阿亚图拉·穆罕默德·设拉子,他是沙特东部省的一名什叶派谢赫(伊斯兰教长老)。
什叶派约占沙特全国总人口的10%-15%,人数不少于200万,在阿拉伯国家中仅次于伊拉克和也门。他们之中的约73%居住在盛产石油的东方省,是世界上最大油田的所在地和沙特90%石油的生产地。东方省虽然蕴藏着全国大部分石油,却由于政府的忽视,所得投资很少,什叶派城镇和乡村的发展严重滞后。
尼米尔作为什叶派核心人物,是年轻一代激进分子的领袖。他多次发起及参与反政府示威,批评沙特政府对什叶派少数人群的不公正待遇。在逊尼派占主导的沙特,尼米尔被视为该国被边缘化的什叶派穆斯林争取权利的斗士,是年轻的政治活动家和领导人物。
但沙特政府指认他煽动暴乱。
2004年尼米尔曾被沙特警方拘禁数日,以后又多次被逮捕后又被释放。
2009年,尼米尔批评沙特政府,声称沙特什叶派的权利并没有受到尊重,且煽动东部省脱离沙特,沙特政府为此逮捕了尼米尔。
在2011-2012年针对沙特政府的抗议中,尼米尔呼吁抗议者通过话语而非暴力来与沙特警方的暴力进行对抗,并且预言如果镇压持续,那么沙特王室政权将会被瓦解。
2012年7月8日,沙特警方用枪射伤了尼米尔,再次将其逮捕,随后尼米尔便开始绝食。
2014年10月15日,尼米尔被判处死刑,其罪名是在沙特国内寻求外国干涉、破坏国家法纪、持枪械打击国家安全部队。
尼米尔被沙特视为恐怖分子,在伊朗却倍受推崇。尼米尔的什叶派背景也使其和伊朗政府关系密切。伊朗武装部队领导人曾警告沙特政府,如果处决尼米尔,那么沙特将会付出沉重代价。尼米尔被处决后,引发了伊朗和中东地区什叶派的强烈怒火。
对尼米尔的审判,国际特赦组织认为,除了“持枪械打击国家安全部队”这一指控外,“破坏国家法纪”“煽动教派冲突”“参与并领导示威活动”是基于尼米尔的审讯资料得出的,尼米尔有言论自由权,并且这些言论并没有导致暴力,此外在法庭上证人的供述无法将尼米尔定罪,而尼米尔的律师也没有对此进行辩护。
也有分析认为,尼米尔被处死是在司法范畴内,毕竟属于沙特的内政。伊朗纵容公民围攻沙特驻伊朗使馆,并纵火焚烧馆舍,则属公然违反国际法的行为,沙特愤然宣布断交,也属情理之中。
沙伊恶斗由来已久
沙特与伊朗是一对老冤家,交恶由来已久。历史上,阿拉伯人征服波斯,被认为是“低位文明对高位文明的征服”。阿拉伯帝国借鉴了波斯帝国的政治制度和文明成果,因此伊朗素有大波斯民族自豪感,看不起来自沙漠的阿拉伯民族。阿拉伯人也对波斯人多有提防,始终将其视为重大威胁。因此,沙伊冲突兼具教派、民族和政治等多重因素,但双方矛盾的实质还是权力和利益之争:对海湾和中东霸权的争夺。
两国的矛盾起源于伊斯兰教瓦哈比派在阿拉伯半岛的崛起。瓦哈比派是伊斯兰教逊尼派中的一个重要学派,继承了萨拉菲主义对什叶派的批判。沙特阿拉伯伊斯兰教瓦哈比派就是中世纪出现的伊斯兰教萨拉菲派的分支和变体,该派将矛头对准穆斯林中的“叛教者”,拒绝承认什叶派为穆斯林,将其称为“萨法维”(波斯人)、“拉菲达”(忤逆者)。
1801年,信奉瓦哈比教义的沙特王国大军攻下什叶派圣城卡尔巴拉,随即屠城数日,数十万什叶派穆斯林遇难,什叶派清真寺遭到大规模损毁。1803年,一名什叶派刺客为卡尔巴拉大屠杀复仇,刺死沙特王国的国王。当代沙特王国建立后,对境内什叶派继续镇压,什叶派被禁止举行该派宗教活动,被剥夺了参军、从政等权利。虽然居于富产石油的东部省,却沦为二等公民。
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在霍梅尼主义意识形态驱动下,伊朗表现出强烈的进攻性。这体现在伊朗将投靠美国的海湾君主制阿拉伯国家视为“非法政权”,向其输出革命,支持这些国家的什叶派反对力量。
伊朗咄咄逼人的攻势,引发沙特等逊尼派阿拉伯国家的恐惧,它们通过两个战略应对伊朗的攻势:一是支持萨达姆政权与伊朗对抗;二是6个海湾君主制国家采取联合自保的策略,成立“海湾合作委员会”,共同应对伊朗的攻势。
在伊拉克战争前,伊朗被拖入长达8年的两伊战争,实力折损不少。海湾君主制国家不仅保持了国内政治稳定,为应对伊朗威胁而成立的海合会,在区域整合方面也取得令人瞩目的成绩,这两个策略达到了预期目的。
中东乱局加剧沙伊势不两立
沙伊交恶与当前中东局势和国际大背景有关。
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以来,沙特一直支持叙反对派,希望推翻巴沙尔政权。但五年之后的今天,沙特和另外一些阿拉伯国家并没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由沙特主导的多国联军对也门采取的军事行动也没有有效解决也门的动荡局势。
再加上国际油价急剧下降,沙特财政上空前困难。
另外,沙伊矛盾激化也与伊拉克战争和伊朗核协议有关。伊拉克战争不仅改变了伊拉克本国的政治生态,其直接后果便是伊朗的崛起,它导致海湾乃至中东地区的地缘政治环境变化,原有的均势被打破。伊朗客观上成为美国发动的反恐战争最大受益者。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倒台,为伊朗扫除了南部的敌对政权;萨达姆政权被推翻,伊朗最强劲的对手不复存在。伊拉克战后,什叶派在伊拉克执政,伊朗获得对伊拉克内政的空前影响力。
阿拉伯剧变浪潮爆发后,两国都将这场危机视为维护和拓展自身利益的机会。沙特出于维护自身政权稳定,避免被革命浪潮波及,率海合会大军出兵巴林,镇压了什叶派抗议浪潮。在叙利亚和也门,双方更是针锋相对,打代理人战争。沙特权力交接完成后,新的领导层对伊朗的政策更加激进,甚至不惜亲自上阵,组建逊尼派国家的军事联盟,出兵干涉也门,打击受伊朗支持的也门什叶派胡塞武装。
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对伊朗的恐惧还源于伊朗核协议的达成。持续十多年的伊朗核问题谈判取得突破性进展,西方国家将要解除对伊朗制裁。以沙特为首的逊尼派阿拉伯国家担心,伊朗核协议的签署只是伊朗区域霸权被接受的前奏,认为核协议是美国支持下的以传统秩序为代价,将使伊朗在该地区的霸权角色合法化,通过放松制裁和外交开放使伊朗实现地区野心。相较之下,沙特在干预地区局势上并不成功,其在区域内地位下降,美沙关系亦渐行渐远。
对地区影响几何
事实上,沙特处决尼米尔并非简单的反恐举措。尼米尔是一名什叶派活动分子,属典型的政治犯,沙特政府此前曾许诺赦免尼米尔,然而,在世界各国期盼新的一年世界出现和平新气象的时候,沙特却食言向公众展示酷刑,突然宣布将其处死。沙特选择这个时机,旨在使沙伊两国关系最大程度地激化。这反映出沙特对油价暴跌、沙美关系动摇、伊朗核协议达成、也门和叙利亚战事久拖不决等因素的不安。
在内忧外患的背景下,沙特危机感渐强,内政外交政策日益激进。处死尼米尔不但激化了国内外的教派矛盾,也损害到沙特的国际形象,使地区地缘政治环境更加紧张。对于国际反恐格局以及初现曙光的叙利亚和谈、也门战争的平息等均具有较大负面影响。沙特和伊朗都是世界石油生产大国,两国冲突对世界石油市场也不可避免将产生影响。
沙特等一些阿拉伯国家与伊朗断交可以被视为伊斯兰世界大决裂时代的开端。沙伊之间的“暗战”在所有逊尼派和什叶派并存的地方进行着:伊朗、伊拉克、巴林乃至沙特国内,尤其是什叶派聚居的沙特东部地区,战争正处于“现在进行时”,将进一步加剧他们所投身的叙利亚和也门的地区代理人战争。甚至有分析认为,实际上两国早已“不宣而战”。
有分析指出,美国、俄罗斯和欧洲都认为沙伊冲突将继续升级和发酵,伊沙两国近期不会进行任何政治对话,而且美国人也不太愿意去充当调停人角色。沙特似乎对其美国盟友的意见置之不理,利雅得与华盛顿关系可能恶化。其实,沙特早就不再对美国抱希望了,他们想起了美国人是怎样出卖其亲密盟友的。从“阿拉伯之春”开始,华盛顿就抛弃了美国在中东最亲密的盟友埃及总统穆巴拉克。从那时起,沙特开始怀疑自己不知道哪天会落得同样下场。
也有看法认为,俄罗斯与沙特关系还过得去,与伊朗关系友好,莫斯科的调停可能有望以较小代价在伊沙之间消弭分歧,发挥作用,但两国是否会听从莫斯科的提议就是另外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