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参与和基辛格的一次对话,我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大家都讨论“国际秩序面临的挑战”,但是没有人知道何为“秩序”。例如,中国一所高校的国关系学者们认为,如果每个国家内部都处于良好的秩序之中,就会形成良好的国际秩序。我对此表示质疑。这种观点类似乎是说,如果没有内战,就没有国际战争。这是没有逻辑的。
所以,这里我首先想探讨国际秩序的组成要素。我觉得国际秩序有三个要素。第一个是价值观,国际价值观是判断一个国际体系是处于有秩序还是无秩序状态的标准。比如说,对于南海,美国担心中国挑战美国建立起来的秩序。而中国则认为不是这样的,是美国在改变南海的国际秩序,因为美国要将60%的海军部署到亚太地区。所以人们不知道何为秩序时,就无法在秩序的定义上达成共识,于是对什么是对秩序的挑战就有着不同看法。第二个要素是规范,我们需要规范指导各国的行为,寻求争端的和平解决。在某些国际领域,并不存在规范,比如中美在网络安全上的冲突,原因之一是现在没有网络安全规范。因为没有规范,所以无法判断哪一方违反了规范。想要建立秩序,就需要建立必要的规范。第三个因素是制度安排,我们需要制度化安排来实施规范。一方面奖赏遵守规范的国家,另一方面惩罚违反规范的国家。不幸的是,现有制度安排缺乏相应的能力,甚至包括联合国这样的制度。联合国通过了很多决议,但没有能力实施这些决议。比如巴勒斯坦和以色列的冲突延续了几十年。
回到当今,当今秩序面临的挑战是什么呢?首先我们必须明确的是,每个地区的秩序和全球秩序并不完全一致。全球秩序是由所有地区秩序构成的。你会发现,中东处于完全的混乱状态,但北美就非常和平,秩序很稳定。如果你比较一下东亚和欧洲的秩序,会发现非常有趣。在东亚,人们担心秩序被中国崛起所搅乱或削弱。与此同时,我们看到,自从1991年以来,这一地区仅有紧张,而没有战争。欧洲则相反,欧洲的秩序与东亚的秩序大为不同,欧洲地区的紧张情势较少,但经常发生战争,如科索沃战争,格鲁吉亚战争和乌克兰战争。东亚和欧洲有着不同的秩序。
在我看来,秩序的定义很简单,即通过和平手段解决争端,不诉诸战争。因此,如果我们想要应对世界秩序的挑战,我们需要界定每个地区面临的不同挑战。对全球各地区的秩序都构成挑战的因素并不多。也许恐怖主义是最公认的对全球秩序的挑战。但即便是恐怖主义,也难判断恐怖主义是否构成对新西兰、墨西哥和博茨瓦纳的威胁?我们想要界定全球秩序面临的挑战,首先需要界定地区秩序的挑战。因为不同地区有着不同的价值观、规范和制度,因此,不同地区需要不同的安全架构。你不能期望利用同一个架构去应对各种不同的挑战。比如说,美国一直想要建立亚洲版的北约,却一直很困难。即便亚洲版北约建立起来了,它能否像北约在欧洲一样发挥作用,我表示怀疑。我的意思是说,即便东亚建立起了多边的军事联盟,它也不可能在东亚发挥和欧洲相同的作用,因为东亚不同于欧洲。从这个角度讲,如果我们想要维持全球秩序——预防战争爆发,预防相互冲突,我们需要不同的地区安全架构。
最后,对东亚或亚太的安全事态,如南海、朝核问题、新的“台湾当局”,我并不非常担心。我承认这些问题造成中美之间、中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在该地区的紧张。但是,总体来看,该地区是和平的,战争的风险并不是那么高,核威慑战略将保证在该地区不会发生大规模战争,保证中美之间不会发生直接的核战争。我并不排除代理人战争的危险,但不会有中美间的直接战争。至于亚太地区的紧张情势,我认为这些紧张情势是可控的,只要中美想要管控紧张,就可以做到,因为这两个大国有这个能力阻止其他国家与其邻国发生战争。我们知道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正在同步进行,我不敢确定明年该对话是否还能继续,但至少双方建立了一种非常非常重要的基于透明原则的机制管控冲突。如果美国海军到南海巡航的两周之前就向中国做出宣告,那么之后媒体的相关报道和评论就不再是使人惊讶的新闻。在我看来,中国在南海也采取了透明战略,开始向世界表明中国要在此地做什么。如果双方能够基于透明原则,建立特定机制,将极有可能防止紧张情势升级为战争。但是这种机制并不能减少紧张情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