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中美经贸摩擦开始以来截至2019年9月底，中美经贸高级别磋商已经进行了十三轮。最新《中国经济学人》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多数经济学家判断未来五年内中美经贸摩擦很难消失，甚至还有四成的经济学人认为经贸摩擦会进一步恶化[1]。可见，分析中美经贸摩擦对美国自身的影响，做到知已知彼，有利于中国更好地应对来自外部的压力。中美经贸摩擦的主要表现形式是美国对中国产品不断加征关税，其对美国自身的影响既涉及到美国的国内消费者，也涉及到美国在华企业。而美国消费者与美国的企业集团对美国政府的影响是不可同日而语的，通常来说企业对美国政府施加的压力会更大。因此，分析中美经贸摩擦对美国在华企业的影响，对于估计中美经贸摩擦的发展趋势从而制定有效的应对措施，无疑具有重要的实践参考意义。
一、经贸摩擦的实质及主要表现
1.经贸摩擦的实质：美国欲遏制中国发展
中国各界普遍认为，中美贸易摩擦的原因，并不像美国所宣称的是为了解决巨大的货物贸易逆差，其实质和主要目的是遏制中国的发展，主要是通过遏制中国高技术产业的发展来遏抑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这在已有文献中已取得共识[2-3]。随着全球经济的深度一体化，国际分工体系也在不断调整。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生产技术的持续进步，提高了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的地位。当今世界的大国竞争更多地集中在科技创新与产业链之间的竞争上[4]。虽然中美经贸合作依然是互利共赢的，美国依然位于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的中高端，对华出口了包括飞机、汽车、集成电路等在内的大量资本品和中间品，中国依然位于全球产业链和价值链的中低端，美国从中国进口的货物主要是消费品和最终产品；但是美国却认为中国“威胁”了美国的经济与技术安全，在2018年版的美国国防战略报告中将中国确定为美国长期的“战略竞争对手”。因此，美国对中国采取的各种贸易保护主义行为及其带来的经贸摩擦，说到底是老牌守成大国对新兴大国采取的战略竞争手段[5]。当然，除此以外，美国挑起贸易争端还能获得包括对工业中间品货物贸易顺差进行打压[2]、要求中国增加对美国产品的购买等在内的利益敲诈好处。
2.经贸摩擦主要表现为美国不断对中国的出口产品加征关税
本次中美经贸摩擦的主要表现形式是美国对中国的出口产品不断加征关税。2017年8月，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基于1974年《美国贸易法》第301条款对中国关于技术转让、知识产权和创新的相关政策和实践进行调查（俗称301调查），并于次年3月发布了调查结果，对中国展开了包括不公开的技术转让制度、对外投资等多项指控，为其发起贸易战提供依据。随后，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将对来自中国的包含重要工业技术的价值500亿美元的进口产品征收25%的关税，包括涉及“中国制造2025”计划的产品。中美经贸摩擦开始不断升级，美国对中国加征关税所涉及的商品范围不断扩大，价值不断上升，税率也不断加码（见表1）。
表1 中美经贸摩擦的主要表现与发展走势
由于中美经贸摩擦的主要表现形式是美国对来自中国的进口商品加征关税，因此下文主要分析美国加征关税对美国在华企业的影响，尤其是重点分析对美国在华企业出口的影响。
二、美国在华直接投资基本情况
由于数据可得性的限制，本文用美国在华直接投资企业的情况来反映美国在华企业的状况。美国在华直接投资是指美国的跨国企业以取得企业经营权或控制权为手段，为获取利润而在中国从事制造业、商业、服务业等行业的投资行为，基本上可以反映美国在华企业的总体情况。
1.美国在华企业资产总额相对较少
从总体上看，美国在华直接投资仅占其对全球直接投资的很小一部分，也就是说，美国在华企业的利益只是美国海外企业中非常小的一部分。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BEA）的数据，截至2018年，美国在华的直接投资存量为1165.18亿美元（基于历史成本价格调整后），占美国在全球对外直接投资总额的2%（见表2）。虽然近几年来美国在华直接投资数额在不断上升，在华直接投资占其在全球直接投资的比例也在提高，但是总体来看美国在华企业的资产总额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少，这也意味着美国在华企业或者说美国企业在华业务的重要性并不是很高。
表2 美国对外直接投资头寸
亿美元
注：本表所指的对外直接投资，是指美国企业拥有至少10%股份的对外投资。数据为基于历史成本价格调整后的。
数据来源：美国经济分析局。
2.美国在华投资半数分布在制造业，尤其是交通运输设备、化学产品、计算机与电子产品的制造
分行业来看，截至2018年底，美国在中国的直接投资中约有50%分布在制造业（见表3）。2008—2016年，制造业在美国在华投资总额中的比重是不断上升的，从45%增长到51%。从2017年开始制造业占比有所下降，2017年和2018年均维持在50%。
表3 美国在华直接投资行业分布情况
%
数据来源：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提供的数据计算而得。
再进一步看美国在华企业在制造业内部的分布情况。美国在华直接投资主要集中在交通运输设备（主要是汽车）、化学产品、计算机与电子产品这三大类。其中，美国在华企业在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主要是汽车）的发展迅速，在化学产品制造业发展较为稳定，在计算机与电子产品制造业则出现了收缩。具体来看，美国在华直接投资在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的占比最大，截至2018年底，在该行业的美国在华直接投资资产存量约占总额的13%。2008—2018年，美国在华直接投资在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中的占比增长很快，从4%大幅提高至13%，增长了2倍多。化学产品制造业是美国在华直接投资的第二大制造行业，截至2018年底，该行业美国在华直接投资资产存量约占总额的11%，且2008—2018年也基本稳定在这个比例。计算机与电子产品制造业是美国在华直接投资的第三大制造行业，截至2018年底，该行业美国在华直接投资资产存量约占总额的19%。与交通运输设备制造业不同的是，美国在计算机与电子产品制造业的业务出现不断收紧的趋势，2008—2018年，占比有较大下降，从14%减少至9%。
3.美国在华企业出口比重较低，仍以中国本土市场为主，出口主要集中在计算机和电子产品上
相关调查显示，美国在华投资企业的出口外销比例相对较低，所生产的产品主要是在中国本土市场销售，这与其它外资企业存在较大差异。美国经济分析局的调查数据显示，2015年美国跨国企业海外控股子公司在中国市场的销售额为3558亿美元，而这些子公司的产品从中国出口到美国的仅有105亿美元，仅占前者的3%。由此可以推断，美国在华公司的产品主要是在中国市场销售。2015年美国海外公司通过中国向美国出口105亿美元，仅占总额的3%。
进一步分行业来看，美国海外公司通过中国向美国出口的产品主要集中在计算机和电子产品上，2015年为34.78亿元，占当年从中国出口到美国总量的33%（见表4）。
表4 2015年美国企业海外控股子公司通过中国向美国出口情况
数据来源：根据美国经济分析局提供的数据计算而得。
三、经贸摩擦对美国在华企业的影响
通过比较美国在华投资在美国总体经济利益中的地位、美国在华企业的行业分布和产品市场方向，中美经贸摩擦的过程中美国采用对中国出口至美国的商品征收关税的方式来对中国施压，这对美国在华投资企业的影响十分有限。
截至2018年，美国在华直接投资存量仅占美国全球对外直接投资总额的2%，影响很小，而“关税制裁”仅针对出口商品产生影响。我们可以做一个较为粗略的估算。首先，假设美国在华制造业中企业都要受到“关税制裁”的影响，以2018年为例，约有582.59亿美元资产的企业所有者会受到利益损害。该部分资产约占美国同期在全球海外直接投资存量的0.98%。因此，这部分受损利益所有者在美国海外投资的整体利益格局中力量是比较微弱的。从利益博弈的角度来看，美国在华制造业企业的力量对比明显处于弱势。其次，美国在华制造企业生产的大部分产品均面向中国本土市场的销售，只有不到3%的销售额用于出口，因此可以推测美国在华企业的绝大部分业务都不会受到“关税制裁”的影响。
结合2018年6月15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USTR）公布的对华“301调查”的征税清单与美国在华企业出口行业结构，进一步估算中美经贸摩擦对美国在华企业的影响。
在美国对华征税清单中，金额较高的单项是“排量在1500~3000cc之间的乘用车”，涉及金额为15.2亿美元。虽然交通运输设备行业是美国在华投资最主要的制造行业（占美国对华直接投资总额的13%，见表3），但是这个行业的美国在华企业主要聚焦于中国本土市场，出口到美国的销量较少。
在美国对华征税清单中，“其他电气设备及装置”的单项金额也较高。但是电气设备、电器与组件在美国在华投资中的比重非常小，只占总额的1%（见表3）。而且在电气设备、电器与组件产业中，美国在华企业向美国出口量也较小，2015年仅为8亿美元（见表4），其中还有很大一部分没有包括在“其他电气设备及装置”的单项中。
在美国对华征税清单中，美国在华企业受影响较大的可能是“集成电路：处理器和控制器”和“自动数据处理设备的硬盘驱动器”（见表5）。计算机与电子产品在美国在华投资中的比重并不很小（9%，见表3），而且又是美国在华企业向美国出口的主要产品（约占美国在华企业向美出口总额的33%，见表4）。因此，该行业的美国在华企业是值得我方研究如何利用的企业。
表5 2018年6月15日美国对华征税清单主要细项
四、从美国在华企业利益影响角度看经贸摩擦的应对
从本文的估算结果来看，中美经贸摩擦对美国在华企业的利益影响十分有限。据此得到应对中美经贸摩擦的建议：
第一，准确把握和平衡好利用在华美资企业牵制美国政府的应对措施。一方面，利用美国在华企业牵制美国政府的可能性较小。美国在华企业在美国总体对外投资中的利益占比较小，在美国总体经济利益格局中的比例更小。可以推测，这部分企业对美国政府的游说力量非常有限。而且可以看出，美国政府在设计清单时也在尽量避免损害美国在华企业的利益。因此，虽然可以把有效利用美国在华企业来牵制美国政府作为一种可供考虑的应对方式，但显然不应该花费过多的精力与资源，否则有可能成为成本高、收益小的措施。另一方面，从美国对华征税清单来看，有可能直接受影响的美国在华企业主要集中于计算机与电子产品制造业。我方应该尽快调查清楚该行业美国在华企业对美国政府加征关税的真实态度与利益诉求，并加以合理利用。
第二，进一步通过高水平的扩大开放应对中美经贸摩擦。中美经贸摩擦对美国在华企业的利益影响十分有限，这也意味着中美经贸摩擦并不会轻易阻断美国企业在华继续投资。中美经贸关系仍然有很大的互补性，中国仍然需要与包括美国在内的各个国家企业进行更高水平的合作。因此，我们需要进一步拓展开放领域、优化开放布局，进一步加快完善法治化、国际化、便利化营商环境，进一步放宽市场准入，缩减外资准入负面清单，允许更多领域实行外资独资经营，更加注重规则等制度型开放，通过开放实现中国与各国在华企业的互利共赢。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17BJY221）；中国社会科学院登峰战略优势学科（产业经济学）成果。
参考文献
[1]王树森，李钢.中美经贸关系现状及经济发展差距的基本判断——基于《中国经济学人》调查问卷的分析[J/OL].[2019-12-18].沈阳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邓仲良.从中美贸易结构看中美贸易摩擦[J].中国流通经济，2018，32（10）：80-92.
[3]段颀，卢庆贺.中美贸易摩擦：问题、观点与对策[J/OL].[2019-10-22].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https://doi.org/10.13766/j.bhsk.1008-2204.2018.0376.
[4]雷少华.超越地缘政治——产业政策与大国竞争[J].世界经济与政治，2019（5）：131-154，160.
[5]陈继勇.中美贸易战的背景、原因、本质及中国对策[J].武汉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8，71（5）：72-8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