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工作基本结束了，可能我们再也不来了。您们要多多保重！今天，岷县中医院康复科齐医生也来了，留下了她的电话，通过她，会联系到她们医院的骨科医生。到时候，您们到岷县中医院，她们就会帮助取掉您头上的支架。” 10月26日早上，我对甘肃省岷县7•22地震重伤患者郭尕占一家人交待相关事宜。
郭尕占，女，汉族，67岁，甘肃省岷县禾驮乡拉路村一社村民。7•22地震中因房屋倒塌致左侧第2、7肋骨骨折、右腿外伤、颈椎（2、3、4）骨折、原发性高血压病，转入兰州陆军总院治疗，行颈椎骨折Halo-vest支架固定术，20天后出院。
颈椎骨折是一种严重的创伤性损伤，伤情常较严重而复杂，往往给患者造成致命的身心创伤甚至终生残疾。Halo-vest支架主要适用于寰枢关节脱位临时固定、无移位的颈椎骨折固定到骨愈合。
由于Halo-vest支架螺钉直接与体外相连，患者会有疼痛感。睡觉时，头部出现悬空感，因此会出现睡觉难的问题。由于致病原因就是地震，患者精神状况也会很差。
岷县7•22地震中，很多人因房屋倒塌受到重伤，受伤部位和受伤程度各异。而各类重伤患者，部分中短期内可痊愈，重者将终身残疾。对于部分地震灾民而言，地震会造成创伤后压力心理障碍症（PTSD），其主要症状包括恶梦、性格大变、情感解离、麻木感（情感上的禁欲或疏离感）、失眠、逃避会引发创伤回忆的事物、易怒、过度警觉、失忆和易受惊吓。
民和残障人士医疗康复保健中心，做为青海省一家草根NGO，结合医疗康复专业，曾参与5•12地震、玉树地震、云南盈江地震、舟曲泥石流等灾害当中。这些受灾地区，与机构所在地相距甚远，最近的也在1000公里以上。
而在是否参与岷县地震安置和灾后重建，机构内部发生了激烈争论。资源缺乏，风险很大，人力有限等等，都是不去岷县的理由。最终，中心负责人力排众议，决定参与岷县救援，确定关注方向为“地震重伤患者巡回康复援助”，也希望通过积极参与，使机构康复能力有所提高。考虑到帐蓬内的外伤（或手术出院）患者没有任何医疗和康复可及性，此时必须给他们及时提供巡回康复援助和康复社工服务，提供较长时期的可持续的社区康复和陪伴服务，以促进全面康复和家庭重建。在实施此巡回康复援助试点项目的基础上，再不断总结经验。以后若出现同样灾害，待资源确定后，使灾难发生后的康复援助，创新性地成为一种常态。这将关注到灾难发生中的最弱势群体，倡导弱势群体社会福利重建，并在不同地区不同灾难发生后，复制此模式，使更多人受益，使大灾之后的居家和社区巡回康复援助成为一种常态。此次参与要达成的目标，最终确定为：走访调查地震重灾区3个村需要康复援助和转介的居家康复的外伤灾民，并建立康复档案；对建立康复档案的居家康复的外伤灾民上门提供康复指导；提供专业医疗康复社工服务和转介。
结合专业特点，地震后一周，民和残障人士医疗康复保健中心着手调查岷县地震重灾村重伤患者。8月25日，在拉路村见到郭尕占时，她出院回来，住在由彩条布制成的简易帐蓬内，彩条布上盖满杂草，她显得痛苦不堪，情绪低落，心烦意乱。流着泪不停地倾诉她的不幸：灾害严重，帐蓬缺乏，生活窘迫，头部疼痛，双手发麻，睡觉困难，营养缺乏。
固守在她胸部和头上的Halo-vest支架，看上去真是个“庞然大物”，麻烦多多。实际上，Halo-vest支架是近些年一种先进、简单、固定牢固的新医疗器械，起到整复骨折和固定的作用。但患者的痛苦也是显而易见的。Halo-vest支架固定需要三个月左右，那就意味着郭尕占要遭受这么长时间的痛苦。地震后，地震重伤患者的营养状况，也不尽人意。而更让人揪心的是，到时候取除这个支架，患者还要支付一千多元手术费。这些费用，对地震前原本异常贫困的家庭，也是一笔不小的经济负担，患者一家还在担心这笔费用。因此，我们的介入还需不断深入，而不论我们是否有足够的资源支撑。
比较幸运的是，我们的项目得到中国扶贫基金会定西公益同行社区陪伴计划的支持。南都公益基金会也伸出援手，提供人力和交通成本，支持我们扩大项目范围，由原本的3村扩大到6村。郭尕占所在的村，刚好是项目范围扩大后的村庄之一。
开弓没有回头箭。资金落实后，康复技术又成为新的瓶颈。而此时，又恰巧联系到香港复康会国际及中国部高级经理黄卫平女士。她收到电子邮件后，表示很高兴看到民和残障人士医疗康复保健中心在做这样的事，弥补了岷县地震重伤患者医疗康复援助的空白。她答应会安排时间参与康复援助，同时也会协调更多康复专家到岷县提供上门的康复指导和服务。
一流康复专家在岷县的康复援助工作，于10月25日终于变为现实。而一流专家的参与，也带动岷县中医院及康复科积极参与此项工作中。由草根NGO、一流专家、当地医疗康复机构组成的康复援助团队，开始提供上门康复指导和服务。这样的合作，能保证重伤患者的有效转介。尽管此前，民和残障人士医疗康复保健中心的康复人员上门提供了多次康复服务，但专业水准仍然有限。同时，草根NGO的身份，也很难确保有效转介。
正如本文开头所述，民和残障人士医疗康复保健中心主任祁永金，一遍又一遍地向郭尕占一家人介绍岷县中医院康复科齐医师，生怕任何一点点信息的丢失，会给偏僻贫困山区的患者转介带来不方便。然后又检查齐医师和自己留下的电话号是否有误或写的不清楚。无论是香港复康会的黄卫平女士或南京康复专家朱毅博士，还是项目工作人员或岷县中医院康复科的齐医师，对郭尕占怀着同样的关切和同情，期待她早日康复，尽快取掉支架，减轻躯体痛苦，恢复正常生活。
“地震后，我遭受了这么大的灾。我的亲戚们只看过我一回，而你们看了我这么多回。” 郭尕占流着泪，情真意切地向我们致谢。我们也想，也许这真的是最后见的一面了。我们到过很多不同的地震灾区，最后离开时的心情总是很复杂，满意中有牵挂，坦然中有纠结，欣慰中有失落。
经一位公益界朋友的牵线搭桥，住在北京的甘肃省天水籍余萍女士，在丈夫杨文斌和两个儿子杨锰及杨军的支持下，共同捐赠57340元，委托我中心向岷县地震山区捐赠并发放300件加长加厚的棉大衣。在震中永星村集中发放后还有剩余大衣，我们临时改变计划和行程，决定为郭尕占一家送去一件大衣，顺便也了解一下她的康复效果和生活现状。其实，这时候我们的心情也忐忑不安，即想见到她，多了一个关注和陪伴的机会；同时又怕见到她，如果她的身体和生活一切照旧，也会让我们感到更加无助和无望。我真的又见到她啦，她也真的让人惊喜！头上的支架不再，换成了颈托，人也精神了许多。见到我们后，老两口很高兴。她说她们十一天前到岷县中医院，取掉了支架，却只花了一百多元。他们也是又惊又喜，看到我们又一次来到她的帐蓬安置点。
因为要赶时间，我取出漂亮的棉大衣，给郭尕占的老伴穿上。“我还是放心不下您们。顺便给您们送来一件棉大衣。这么高的山，这么冷的天。希望您们的冬天暖和一些。”
“你们是青海的。你们的家在哪里？我希望我们以后来你们家看你们。”老两口很激动。阳光下，寒风瑟瑟。她俩的鼻涕和眼泪一直在流。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用手擦拭着鼻涕和眼泪。
很长时间里，他们俩的手一直抓着我的手不放。而我的手上，满是他们凉凉的鼻涕。
郭尕占，是我们的岷县7•22地震巡回康复援助项目受益人之一，也是我们参与灾后医疗康复援助工作的一个缩影。
“冷的矿泉水，冷的八宝粥，冷的梨，冷的饼子。还让冷风不停地吹！你就这样招待我这个专家啊！”朱毅博士调侃我。
确实如此！为了让专家给更多重伤患者提供康复指导和服务，我们将日程安排得紧紧的，也没有安排热热的午餐。面对地震重伤患者，我们感同身受。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期待专家尽可能提供更多指导和服务。
“老祁啊，我一直在欺负你。想看你的笑话。但你却一直哈哈大笑。你真是很乐观。在灾区，看到这么多不幸。要是换了我，我真是受不了。我肯定不能坚持。”来自南京的康复专家朱毅博士曾经这么对我说。
可是，如果我们也难以承受的话，那么我们当初决定介入时候的表现的雄心壮志又到哪里去了。草根虽小，但也可以顽强；可以忽略草根，但不能无视草根的力量。
地震导致的重伤残疾者，震后融入到正常的生活，是个十分复杂的过程。受伤后不仅伤员个人的生理、心理发生了变化，家庭关系也会出现变化：男性受伤后不再是一家之主，会自卑和脾气暴躁，女性伤员会担心成为家庭负担。他们难以适应残疾后的生活，尤其是女性，会面对更加严重的身心障碍。
已经到了我们退出的日子了，他们的困境也会慢慢淡忘。留在电脑里的健康档案和照片，也会逐渐放在已完成项目的文件夹里。但她们的生活，还将继续！
感谢中国扶贫基金会和南都公益基金会，给我们以成长的机会！感谢支持和参与岷县重伤患者巡回康复援助项目的所有专家和同事，我们一起陪伴部分地震重伤患者度过了他们最艰难的日子！感谢甘肃省天水籍爱心人士余萍女士一家，让温暖“永星村全覆盖”的基础上，给更多人送去力量和关爱！
香港复康会国际和中国部高级经理黄卫平女士安慰郭尕占
郭尕占和老伴盛情挽留项目负责人祁永金
（作者系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残障人士医疗康复保健中心工作人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