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90年代,女性主义NGO在中国得到迅速发展。它们受到称赞,被认为是倡导重大性别议题的一种重要方式。这些草根妇女组织在发展过程中,得到来自发达国家和非政府机构的支持,而后者提倡的是一种规范化的NGO形式。
当国外NGO参与对中国NGO进行规范化塑造时,一些研究者提出批评:规范化塑造忽视了中国的本土理论和实践,反而助推了一种新自由主义的发展理念。同时,其他学者也提出了相同的批评:对女性主义组织的“NGO化”会损害性别议题的改革潜力。
为了更好地观察这一过程,哥本哈根大学北欧亚洲研究所的研究员Cecilia Milwertz和北京社科院的研究员王凤仙对中国云南生育健康研究会(简称YRHRA)进行个案研究。
2004年,美国福特基金会向YRHRA提供一项组织能力建设干预,具体由美国温洛克国际的NGO组织能力建设项目主导执行。这次干预被设计为一项参与式培训活动,它的目标是提升YRHRA在过去数十年间形成的组织结构和组织实践,尤其是要提升组织结构和实践的效能,解决员工、资金来源和经验受限而产生的问题。研究者借用YRHRA成员口中的“手术”来隐喻这次组织能力建设:在外科手术中,病人是被动的,而施行手术的医护专家拥有权力。
通常情况下,“能力建设”不被认为是具有性别属性的,但Milwertz和王凤仙在分析中采用性别视角,并运用Harding的一个重要概念——“现代性的性别编码”。Harding认为,西方主流的“现代性”概念对女性的、原始的东西存有焦虑,女性的、原始的东西又与“传统”相联系。对此,Harding持女性主义批判:支配性的西方现代性无疑成为一项男性的事业,它以绝大多数世界公众为代价来增进少数精英的利益。
在YRHRA这一个案中,现代性就是指温洛克引入的组织能力建设。研究者在2004年组织能力项目开始之间首次到访YRHRA,并分别在2005年和2006年对YRHRA的领导和成员进行了两次访谈。
研究发现,组织能力建设项目使YRHRA的组织结构发生了重要变化:决策层、管理层和项目执行层的分化;月例会的规模缩小,由原来的全员参加降低为管理部门内部会议;招聘全职CEO和项目管理人员,并交予核心的管理责任。最为重要的、不可见的变化是,YRHRA的交流实践形式被改变:成员们充满感情地谈起以前的月例会。那时,他们对大量的生育健康问题进行辩论,来自不同学科的成员能够站在不同的、甚至相冲突的位置上进行开放式交流,“能力建设”之后,只有少数人能够参与讨论协会的核心问题。成员间原有的非正式、更加平等的交流被正式会议所取代。
尽管组织能力建设的必要性得到了广泛的赞同,YRHRA的领导和成员对它的过程和后果感到沮丧和困惑,从外科手术的隐喻就可见一斑。一个成员解释说:“我觉得人们会说,是医生在操作手术,他们把协会拆开,然后又组装起来。”成员们对温洛克提供的组织结构也表示不满,他们将其描述为“一种商业风格”或“集中化风格”,并认为它不适合NGO。同时,领导和成员对新任CEO“办公室风格”的交流方式也感到不满。
访谈中,YRHRA成员强调张开宁(YRHRA创办者)在原来的决策过程中的“用心”。一个成员解释,张开宁在做出任何决策之前,会关心决策所涉及到的所有部门的意见。这种交流方式对协会的成功运作至关重要,这却被组织能力建设过程忽视了。另一种被忽视的交流方式是“协调和组织”。YRHRA的生存依靠来自不同学科、机构、文化的人之间的协作,原来的领导者在协调和组织上有很强的能力。简单说来,在组织能力建设中,张开宁的非正式、劝说式、关心和爱护式的交流方式被含蓄地认为是传统的、无效的、柔性的和女性的。由此,它们被认为是一些可以被忽略的东西,并且需要一种现代化的改革。
最后,Milwertz和王凤仙总结,组织能力建设过程建立在一个二元框架上:将一些知识界定为现代的、有用的,将其它知识界定为传统的、无用的。一方面是组织能力建设的培训者和手册,他们被认为是能够提供有关如何架构组织、引导组织活动的专业知识;另一方面是协会的领导和成员根据过去十年的经验而掌握的知识,它们被贬值。由此,这些知识也被认为是落后的、女性的。
参考文献:
Milwertz, C. & Wang F., X. (2013). Masculine Modernity Trumps Feminine Tradition: A Gendered Capacity-building Operation in China. Gender, Technology and Development, 17 (3): 259-2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