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后,许多人都在问一个问题:为什么数以百万计的受过良好教育的德国年轻人甘于出卖自己的灵魂,发自内心地投入到纳粹主义的实践之中?
在《大地在心》一书中,美国欧柏林大学环境研究和政治学教授大卫·奥尔认为,是德国这个当时教育最发达的欧洲国家,“在最需要公民教育的时候却没有公民教育”。于是,这些年轻人被技术潜力迷惑了双眼,将单纯的技术作为自己所执著的事业。而这些他们狂热投入的技术产出,最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用一句俗语来说,就是“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用当下流行的概念表述,应该是——如果没有正确的“三观”指导自身的行为,那么,那些有着卓越才能的人能力越大,给这个社会所造成的危害也越大。
《大地在心》作者奥尔先生试图构建一个更加理想、更有道德、更有可持续发展影响力的教育体系。他认为,目前地球频发的环境灾难,其根源就在教育的失败。他相信,“以热爱生命为基础建立的教育,会让我们的本能和潜能觉醒”。而在目前,这种“本能和潜能”在工业社会的功利心态下,很大程度上处于“休眠和荒废状态”。
不过,他的这种理想显然不容易得到广泛支持,特别是在技术席卷全球,并改变了人们生活与生存状态的今天,很多人更加迷信技术的力量。在我们的印象中,也常常有许多类似这样的看法:科学是超越国界、思想的“客观存在”,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而这也成为“学术原教旨主义”诞生的理论基础。
但是,在我看来,如果“科学”如此超脱于人类的思想,那么,它就应该是类似于上帝一般的存在,自古就有,亘古不灭,可随取随用,而不可能是在人类的创新理念中逐步发展。无论是蒸汽机的出现、原子弹的爆炸,还是互联网的产生和应用,以及附着于这些技术背后的奇思妙想,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从来不是自古就有的“客观存在”。
科学的原理和技术作为“客观存在”的部分本身没有思想,只有规律和物质,但是,科学家有!
对科技本身的迷信,以及对“术业有专攻”的极端化理解和推行的突出表现是,目前我们的教育在人文学科与自然科学间设置了人为障碍。理工、建筑等自不必说,就连经济学这种社会科学,也过于放大了“客观经济规律”,许多经济学家以“尊重客观规律”为名,用“世界是这样的”来对抗和抵制“世界应该是这样的”。缺少对自然、对社会、对他人的热爱,以冷冰冰的“规律”看待市场的运行,验证了美国古生物学家S.J.古尔德的话:“我们不会去努力挽救我们不爱的东西。”而我们知道一个浅显的道理:所谓“经济规律”,是由无数市场主体的利益追求形成的,“经济规律”证实了人的物欲存在,然而这种存在并不一定是合理的,也是可以改变的。
学术原教旨主义为“防止被情感淹没”,提倡科学作为一种工具,可以服务于扭曲、狭隘、冷冰冰、无感情的世界观,而不能为谦卑、敬畏、神秘、惊叹等情感所影响。奥尔批评这种学术原教旨主义,指出激情、感情与真正科学之间的关系,“不是对立的,而是错综复杂、相互依赖的关系。科学,在最佳状态下,是由激情和情感推动的。”他得出一个结论:不要把四肢和情感隔离,而要学会协调,并训练它们以更好地利用。
教育的不完善,使“能力大”的人对地球造成了巨大危害,包括臭氧层破坏、温室气体排放、物种灭绝、海洋退化、生态恶化,以至于极端市场观念、文化暴力、广告蒙骗……奥尔希望,教育应当“去培养那些幼小心灵,使其无害于这个被生物圈包裹的星球。”
奥尔的研究和思考,其价值显然不局限于一国一地,而是有着普遍意义。
人类经历的每一次灾害,特别是人为的灾难,都会让我们爱的本能和潜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觉醒,但是,这一次次用现实灾难换来的觉醒,其代价却是社会所无法承受之重。如果教育所培养出来的人才,都是缺少悲悯情怀的“技术控”,那么,最终人类的“客观规律”,恐怕也只有走向毁灭这一途。
奥尔的思想让我们看到了“能力越大,危害越大”的社会根源。那么,教育以热爱生命为基础,本科教育以通识教育为根本,让杰出的科技人才首先是具备爱的责任和能力的人,这大概是解决当前出现的种种问题的根本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