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源起和滥筋期非常古老。农历元月,对于东半球北半部的农耕和游牧民族来说,是一个暖风南来,寒冰解冻,开始农耕和春牧的月份。因而,早在远古和上古时期,便传承着以立春日前后为时间座标,以春耕(或春牧)为主题的农事节庆活动。这一系列的节庆活动不仅构成了后世元旦节庆的雏型(或核心)框架,而且它的民俗功能和构成因子也一直遗存至今。
任何一个古代节日均具有浓厚的祭祀节日的色彩,并具有一套或单纯、或繁复的祭祀礼仪。雏型阶段的春节,主要有如下几项祭仪:
祭祀农具之神
在《夏小正》这部传世最一早的令书中有这样一条记载:“初岁祭来。”来的形制为曲木,是一种较原始的手耕农具,祭来就是春耕前祭祀农具之神。分布在前苏联伏尔加河流域的乌拉尔语系芬语族、阿尔泰语族、突厥语族和蒙古人的后裔们,在每年开始春耕或春播的时节,均要欢度“犁节”或“祈犁节”。
“节期将临,人们备好种种供品一馅饼、薄饼、熟鸡蛋等,酿制啤酒,穿戴整洁。庆典或行于圣林,或行于郊野。已备之供品,少量或奉献与地母(乌德穆尔特人将鸡蛋置于犁沟),或奉献于他神。综观上述种种仪俗,模拟性法术的印记清晰可见,如鸡蛋被视为丰饶之象征,理应赋予田地。间或有些地区,并赋予仪式以神幻神彩,如楚瓦什人即视之为田地与耕犁的‘神婚’。”伏尔加河流域的这些直至近世仍在欢度“犁节”的民族,或与我国。上古华夏族同出一源,或与华夏族(或汉族)在历史上发生过人种的混融和文化上密切的交流关系,而以上介绍的种种“犁节”习俗及活动事象,也均可以在我国先秦及秦汉以下的孟春庆典中找到。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我国上占曾经存在过一个与近世的伏尔加河流域民族仍在传承的“祈犁节”同源同构的祭仪,这个祭仪就是《夏小正》说的“祭耒”。我国西南的纳西族在农历正月要隆重地举行“农具会”活动,我们认为纳西族的“农具会”,也是夏代“祭耒”活动的遗存。
祭天祈年
据《尚书·舜典》载:“月正元日,舜格于文祖。”意思是帝舜在正月的一个吉日向帝尧的大祖祈祷。《史记·匈奴列传》介绍,我国上古夏人的流裔匈奴族在汉代最重视的节日是每年正月、五月和九月的戊口,每逢此日均要祭祀天神。这一祭仪与帝舜正月祭天神的功能、性质一样,均是春耕或春牧前的祭天祈年仪式。
周代春耕祈年的祭仪发展得已很成熟。《国语·周语上》详细地记载了周天子春籍的典礼:
古者,太史顺时视土,阳瘅愤盈,土气震发,农祥晨正(立春日的天象),日月底于天庙(孟春之月日月会于营室宿),土乃脉发。
(立春前九日,太史预告农官后稷,后稷呈告天子,王乃使司徒咸戒公卿、百吏、庶民,司空除坛于籍(在天子亲耕的籍田设祭坛或清扫出一块用于祭祀的地面出来),命农大夫咸戒农压。
先(耕)时五日,替告有协(暖)风至,王即斋宫,百官御事,各即其斋三日。王乃淳灌飨醋。及期,郁人荐?。
牺人荐醴,王裸雹,飨醴乃行,百吏、庶民毕从。及籍,后稷监之,膳夫、农正陈籍礼,太史赞王,王敬从之。王耕一坡,班三之,庶民终于千亩。……毕,宰夫陈飨,膳宰监之。膳夫赞王,王散大牢,班尝之,庶人终食。
这两段文字的人意是:从立春日开始,大地就恢复了生殖力。在立春之前九天,太史通过后稷转告天子。天子伤戒百官与庶民,筑坛于籍田内准备祭祀地神,同时准备春耕的农具。在立春前五天,天子及百官均须斋戒(停止享乐和性生活)一天。在这期间,天子要沐浴拔楔,饮酒壮阳。在立春之日,天一子要将郁金香草掺和在祭酒中,并将这种香酒灌入土中(象征着阳水、精液注入到了大地母神的体内)。一乙然后天子持铝耕一拨土,以下。百官依秩多耕三倍的土,余下部分则由庶人将其耕完。最后,天子及百官象征性食用·点祭肉和祭洒,春拼籍fll的典礼便告结束了,剩下的酒肉,就由农夫们尽情的享用。周天子的籍口]礼是象征性的春耕仪式。也是向地神祈求丰年的典礼。《诗。小雅·甫田》:“以我齐明,一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方”指的是四方之气,迎春气(东方之气)的时间为立春日,“社”则是地神,总的意思也就是在立春日一方面迎接春天之气(或者春天之神)。一方面祈祷、祭祀地神。
周代的立春祭仪-一“籍田”礼,还带有明显的性交模拟巫术的印记-—斋戒期的禁欲、饮酒和祭祀过程中的灌酒于地。
而这一点或许是具有世界普同性的文化现象。如法国学者伊·巴丹特尔说过:
过去把大地比作母亲,这时(引者按:指公元前6000年一一公元前2000年)变成了用外阴比喻犁沟;人们不再由种子联想到女性,而是由种子联想到男子,或者更确切地说是联想到男性精子。犁一一这一男性生殖器的象征赋予男子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甚至把他看作土地丰产的源泉。
巴丹特尔的这些看法,可以说是无意说中了我国上古先民“祭来”、“籍田”和现代伏尔加河流域部分民族“祭犁”仪俗的隐层涵意。现代我国的佤族在春耕时,家家户户都要准备牛肉、干菜、盐巴、辣子和最好的米去村外山地上播种旱谷。撒种这一天,大家都打扮一新,小伙子和姑娘更是穿红戴绿,男的带铎铲,女的背着放谷种的彩色筒笆,老人和儿童带水筒和食品,大家高高兴兴,载歌载舞来到地里。撒谷前,全寨的人排列整齐,由被尊为“达”的长者站在队伍的正中唱一支祝愿风调雨顺,谷子长得好的“撒谷调”,然后由“达”宣布撒谷开始。这时,小伙子和姑娘会找自己情投意合的人结双成对地配合下种,男的铎坑洞,女的撒谷种。广西巴马瑶族自治县的瑶族,将立春定为“浪希结”(瑶语意为合拢种爱地)的约定。届时,青年男女结队。上山节日般地举行“浪希结”。佤族和瑶族青年男女结伴春耕的仪式,均涵有性的暗示与模拟意味。而它们又都可以说是上古华夏族“籍田”礼的变型遗存。
周天子的“籍田”礼到了西周后期因宣王“不籍千亩”而废弛,战国时期代之而起的是更为成熟的春祈典礼。《礼记·月令·孟春》载:
先立春三日,大史渴之天子,曰:某日立春,盛德在木。天子乃斋。立春之日,天子亲帅三公、九卿、诸侯、大夫,以迎春于东郊。还反,赏公卿、诸侯、大夫于朝。命相布德和令,行庆施惠,下及兆民。庆赐遂行,毋有不当。
…天子乃以元日,祈谷于上帝。乃择元辰,天子亲载未铝,措之参于保介之御间,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躬耕帝籍。天子三推,三公五推,卿、诸侯九推。反执爵于大寝。三公、九卿、诸侯、大夫皆御,命日劳酒。
显然,西周时期在立春日举行的籍田礼,在战国时期被整理、分解和丰富成了在三个不同时间里举行的典礼。第一个典礼是立春日举行的迎春仪式及仪式后举行的颁赏群臣和以牛酒稿劳里社人民的活动。第二个典礼是在“元日”举行的“祈谷于上帝”和农神后稠的活动。需要指出的是,此处所谓“元日”与《舜典》说的元日一样,并不是正月初一,而是一个吉利的天干日,据郑玄注,就是“上辛日”。第三个典礼便是“元辰”举行的亲籍仪式,所谓“元辰”,是一个吉利的地支日,选择“元辰”日的原因是。籍田的内容包涵有对地母的祈求。在亲籍仪式后,天子要带领群臣到王宫路寝中去聚饮,以表对群臣的酬劳,这可以说是后世“团拜”和“贺年”的一种雏型的仪俗了。
后世帝王因嫌春祈籍礼分在三天举行太繁琐,又重新将之合并在立春日这一天举行,但典礼的内容则与《礼记》记载的相仿。
总之,先秦乃至远古,礼俗所重的还不是正月初·,而是立春日。重大的祈年、迎春、祭祀和农耕庆典均安排在立春日及其前后儿天举行。这一习俗直到两汉时期也没有发生变化。《史记·太史公自序》即介绍说:
夫阴阳、四时、八位、十二度、二十四节各有教令,顺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则亡。
所谓“二十四节”也就是二十四节气,指的是十二个月的节气和中气,而立春就是正月的节气。《史记·封禅书》记秦始皇东游海上,采齐方士之说,始祀齐地自古以来即奉祠的“八神”,“岁之所始,皆各用一牢具祠”。所谓“岁之所始”,也并不是指的正月初一。如《封禅书》又记:秦代祀典规定,祭名山大川,“春以捕酒为岁祠,因汁(解)冻”。从这条记载中就可明显地看出来秦代春祠的时间就是立春。汉代的岁祠制度兼采周典和秦制,董仲舒《春秋繁露·四祭》云:“古者岁四祭,四祭者,因时之生熟,而祭其祖先父母也。春曰祠,……祠者以正月,先食韭也。”这“春祠”与秦一样,也是立春日的祭礼。又《续汉书·祭祀志》载:
“立春之日,迎春于东郊,祭青帝句芒。车旗服饰皆青,歌《青阳》,八佾舞《云翘》之舞。”说明不独西汉,东汉皇室所重视的也是立春日,而不是正月初一。
先秦及秦汉,在立春前后进行的一些时令活动,如祭韭、采芸(篙菜)荐祖、祭春神、句芒、祀户、禁食鸟卵等,也以不同程度的变异形态一直遗存到近、现代。春祠荐新祭祖的习俗传至后世变为正月初一的祭祖活动,有的地方在初一以后几天不扫除屋宅,即是担心触犯了回家过年受享的祖魂。有的地方在初一不准倒垃圾又是从后一习俗衍生出来的。不过,先秦时期正月初一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一点时令活动,如《七国考》卷六《赵群礼》引《孔丛子》曰:“邯郸之民以正月旦献雀于赵王,而缀以五丝。”又引《列子》曰:“邯郸之人以正月之旦献鸡于简子,简子大悦,厚赏之。”此种时令习俗便有很悠长的传承渊源,《夏小正》即记云:正月“鹰化为鸿”。鸿,今名布谷鸟。在先秦神话中,春神句芒的化身就是布谷(或燕子)。献鸿当是从祭鸿的礼仪演化而来的。此俗在后世也有变型的遗存。如晋代在立春之日要剪彩燕作头饰,或以绣有燕子图案的绮罗(即“合欢罗胜”)为头饰,另外还要在头上贴写着“宜春”(意为“迎春”)二字的彩纸,晋傅咸《燕赋》云:“乃设燕以迎至”,“著宜春之嘉扯”。南朝《荆楚岁时记》云:“立春之日,悉剪彩为燕以戴之,帖‘宜春"二字”。剪彩燕也是从祭句芒神变异出来的习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