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此文发表在新闻周刊21期上。最近,科学领域的消息令人振奋。有基因技术的消息,有航天技术的消息,又有2010年语音电话可能免费的消息。但我最期待的是能源技术的突破。关注社会问题的学者应该关注科技领域的变化。这几方面的技术变化,我 差不多都发表过评论。
未来的人们将为“基因平等”而斗争,就如同现在的人们为“人人平等”而斗争一样
人类每一次大的科学发现和技术进步都会引起人们的兴奋,但也会引起一些人的忧虑。最近美国一家生命科技公司声称,他们用低成本的办法完成了对一个人的基因测序。这就是说,决定这个人遗传密码的几万个基因以及构成这些基因的30亿碱基对的排列次序,都已经得到了确认,人们可以对它进行“阅读”了。科学家很乐观地认为,未来可以用大约1000美元的成本对每一个人的基因进行测定。这个时代一旦到来,大概每一个人都能拥有自己的基因图谱。
如果科学家能够把每一个基因或基因的重要片段的生命功能意义确定下来,那么,每一个人的健康寿命也就大体能预知了;因为科学家已经发现,人的许多疾病和基本行为都与基因状况有关。在一些人看来,这样一个后果似乎不那么美妙:在每一个人的基因都确知的情况下,会不会产生“基因歧视”,让那些拥有基因优势的人获得更大的好处?特别是那些有基因缺陷的人会不会有了“基因宿命论”?这既是科学界专业人士的讨论内容,也是包括我在内的广大非科学专业人群的公共话题。
迄今为止,人类的进步过程大体是加深对自己以及对自己的生存环境的认识过程。这种认识每深入一步,都引起了社会的积极变革,也提高了人类物质生活的质量。过去几十年是信息革命的时代,这个革命的高潮兴许已经过去;将要兴起的革命大概可以叫做“基因技术革命”。
基因技术兴起的重要影响,应该是减少了社会生活的不确定性,并减弱了人们对宗教的依赖。宗教产生的根源是人们对不确定性的恐惧。费尔巴哈曾说:“宗教的整个本质表现并集中在献祭之中。献祭的根源便是依赖感……恐惧、怀疑,对后果、对未来的无把握……而献祭的后果……则是对后果的有把握,自由和幸福”。人们对不确定性的恐惧最突出的表现是惧怕死亡,但基因技术可能会大大延长人的寿命,有可能极大改变人们对死亡的看法,从而影响宗教信仰的基础。
也许有人会坚守宗教的意义,认为宗教带来的安慰是人所必须的。但当社会生活高度确定以后,人们也许不再需要安慰,宗教还有存在的意义么?
宗教问题或许几句话难以说清。而真正需要考虑的另一个问题是,当社会生活变得高度确定以后,人们会不会在相当程度上失去生活的激情,并产生另一种恐惧?《庄子(应帝王第七)》中讲道:“郑有神巫日季成,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天,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可见,人们对“定数”也是恐惧的。除开死亡,即使对生活的定数不恐惧,至少也会厌烦的。我们对这样的生活、这样的社会还会有兴趣么?
解决这个问题,可能还要依靠基因革命本身。基因不应该左右人的命运。事实上,生命科学家已经开始探索在基因层次上诊断和治疗疾病。有毛病的基因可以被替换;基因的功能可以被优化。但这种操作不会是没有成本的。在我们可以看得见的未来,仍然面临经济学上讲的资源的稀缺性。不是人人都容易解决自己的基因改良问题。从这个意义上说,基因革命以后的社会与现在的社会仍然没有本质差异,就是说大家还是要有一个稀缺资源分配的制度。
解决基因改良的资源分配问题,也许要未来的人们发明出一种合适的制度。未来的人们将为“基因平等”而斗争,就如同现在的人们为“人人平等”而斗争一样。任何人都不能为自己的基因负责。人人都有同样的权利改良自己的基因或捍卫自己的基因。显然,依什么次序、在什么程度上改良或不改良自己的基因,的确需要未来的人们创设一种好的制度。
“基因平等”会在多大程度上改变世界格局?——基因技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完全有可能掌控在发达国家手里,这使得为“基因平等”而斗争成为一种全球化的行为。但基因技术资源毕竟不是传统资源,争夺基因技术的优势不是靠控制领土能够实现的。我们在未来可能面临世界秩序的构建,这个任务将超越国家秩序的构建。但在任务来临之前,世界各主要国家应该先解决好自己的国家秩序构建问题,更积极地开发自己的人力资源,发展基因技术,为基因平等的世界秩序创建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