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老话里有这么一句,“叼着屎橛打滴溜,给个麻花都不换”,形容人顽固、死脑筋、不接受新事物的情形。话虽然糙点儿,但形象得很。最近人们又见到不少这种情况。
以西藏3.14暴力事件为开端的奥运火炬事件、CNN事件、抵制家乐福事件、海外华人大游行事件等一系列事件,在媒体特别是互联网上引发如潮水般汹涌的表达和争论。在这里暂且不谈有关上述事件涉及到的种种复杂的政治问题与社会现象,单说一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愤青”表现:认准了一种思想——民族主义;执著于一种理念——不问青红皂白地把“爱国”当作一切行为的招牌或者攻击他人的武器;只相信一种信息——来源于自认为绝对正确媒体的消息;不停地使用一种表达方式——开骂,无论对方表达什么观点,使用什么样的表达方式,只要与其所言稍有不同,一概开口痛骂:汉奸、洋奴、卖国贼是最常见的政治标签;脑瘫、残障、SB是带有对身体和心智侮辱性的语词;至于不时地问候国内外各种人士之母亲妻子姐妹的就更不必提了;凡此种种让人确有如临粪坑般的感觉。
这样的情形导致现实和虚拟的空间中都充满了暴戾与暴力。而且就不同观点进行争论的双方或不止双方都会不时地暴怒,形成许多“对骂”或“群骂”的情景。当然人们“开骂”的程度和频度有所不同。其实,谁都明白“有理不在声高”,有理也不在人多;骂是无法形成开放的、自由的、平等的、免于强制的公共空间的,当然也无从通过自由的讨论达到相互交流和理解。问题是,许多“愤青”根本不打算去理解,即便人家用摆事实讲道理的方式,心平气和理性耐心地与之沟通,他们也决不领情。
有人不无讽刺地说:“愤青都是好孩子,就是脑子不好使”(见网易论坛1-大浪淘沙-1);结果被愤青网民骂为汉奸、倭狗并且要被“打倒”、“弄死”、“炖熟”。
韩寒以近乎黑色幽默的方式“回答爱国青年”:
问题1:外国人过来抽你一个耳光,你也无动于衷,不还手,来显示自己很大度?
回答:外国人没有过来抽我耳光。
问题2:韩寒,你妈被外国人强奸了,你也不抗议?
回答:外国人没强奸我妈。
……(略)
问题11:在这万众一心的时刻,你假装清醒,说风凉话,给爱国志士浇冷水,和民意相违背,你这样的话居然都能发表,看来中国的言论还是太自由了,应该封杀你。
回答:我们的人一方面呼吁国家放开言论,一方面有人反对自己就希望国家封杀掉他,国家在进步,你逼它退步。小心百转千回,害人害己。
结果作者因这个回答被部分人指为“流氓”、“垃圾”,为出名装B等等,还有一堆污染视觉不宜重复的文字。
作为国际问题和国际情势分析学者的杨恒均先生更是以他对国内外信息相对全面的了解和理性讨论方式见长,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摆事实,掰开了揉碎了地讲道理,而且简直可以说是不厌其烦、苦口婆心且相当地温和委婉(可参见杨恒均:“我对儿子讲西藏”;“对悉尼华人组织起来保卫圣火的几点看法”;“就悉尼爱国大游行驳斥两股反华言论”;“给留学生的信:请你们继续爱国!”;“CNN驻北京首席记者透露CNN为何爱国”等一系列文章)。
然而他还是无可避免地遭遇了“好几万愤怒的青年浩浩荡荡来到我的博客,对我的思想进行轮奸后,丢下了两千个极尽辱骂的帖子扬长而去”。
最让人匪夷所思莫名惊诧的是美丽坚强的奥运火炬手金晶的遭遇,她在一夜间成为民族英雄,却在另一夜间被人指骂为“也是汉奸”,同时还伴有恶毒的人身攻击;原因仅仅在于她表达了一点与主张“抵制”的人们不同的看法。
“愤青”们这种被称为“选择性失明”或“选择性失聪”的方式表现为一种冥顽不化,一种类似于崇拜偶像式的偏执。他们就像是小孩子有时在玩耍时所做的——蒙上眼睛、堵住耳朵、说着“我就不听、我就不看”的样子。无论是善意的批评、讽刺性调侃、事实的陈述还是清晰的说理,一概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油盐不进,只坚守着自己简单的“信念”。这让人感到一种真正的悲哀和无奈。
偏执和顽固是长时间接受一种灌输并形成思维定势的结果。而真正致命的恐怕主要还不在于他们接受了什么、相信了什么、以什么观念为指导去行动,而是养成了一种思维(其实是不思考)和行为的惯习,如同被催了眠或者大脑被编了程,只认得一种观点,只会用一种表达。只要喊出“爱国”便万事大吉,“爱国”于是成了一种幌子、一种保护伞、一种攻击他人的帽子或棍子。多么复杂的问题到了这都不在话下,这种单一、一致是多么简单、多么省事和便利,又是多么的廉价。而这正是思想禁锢和灌输最可怕、最可怜也最让人感觉无望的结果。喝“狼奶”长大的还可以“断奶”换以人食;被“洗了脑”的还能够重新再洗,而被抑制的头脑对任何新的刺激都不再有反应,对多彩的世界、对复杂的社会、对多元的文化、甚至对所有不同的事实、材料、思想、观点一概蒙上眼睛,塞住耳朵,绝不再接受新的信息和道理。这就真是应了老北京的那句话:“叼着屎橛打滴溜,给个麻花都不换”。呜呼!
2008-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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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原句中“屎”为“巴巴(第三声)”,电脑中无此字,故用其原意字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