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文亚隆曾在《给心理治疗师的礼物》中有一节说到:治疗师有许多病人,而病人只有一个治疗师。这种心理治疗情境的不平等性让人感到悲伤——在患者心中治疗师的地位远比患者在治疗师的生活中的地位要重要得多。
换句话说,在咨访双方的关系里,来访者更可能在生活中想到咨询师,而咨询师可能更少想到来访者。这让我想起我初学咨询时的一句话,作为一个咨询师,需要拥有的一个能力是「一只脚在水里,一只脚在岸上」。正是因为咨询师有许多来访者,每个来访者有其自身不同的特点和状况,当咨询能够在岸上站定时,他才有能力有办法去将来访者拉上来,而不是被一个个来访者拉进水里。
有一次,我的一位来访者问我,你们作为咨询师每天听那么多故事,需要共情每一个人,对你们来说是不是很累啊。我就把这句话告诉了他。他当时的一个反应让我颇感惊讶,他说:「噢,也就是说,假共情咯」。
「假共情」这个词让我有点震惊。我开始反思我的工作,想想这样一个词在有些时候确实是符合的。当我「假装」自己像罗杰斯一样,重述对方的词汇,运用我纯熟的汉语水平来语义替换着重述对方的事件和感受的时候,我内心能够清楚地感知对方所处的状态,但是我好像并没有把自己也融入那种感觉。
最近这种感受尤其突出,我不断地捕捉来访者的感受,而且我敏锐的洞察力常常能够帮助我比较准确地抓到他们的感受,很多时候他们频频点头,深感我能够理解他们。可是,我却发现我的工作总会走到一个程度之后遇到瓶颈。
有一次,一个偶然,我遇到一个我无论如何都无法突破的来访者,她充满防御,不论我如何问她感受,她的语言中都不带任何一个情绪情感的词汇。我只能运用事实重述来不断让她知道我听到了她描述的事件。时间走了大半个钟头,我们依然没有进展,我感觉有些焦虑,同时感到对方似乎仍然充满防备,不论我多么温和与关怀地表达我对她的好奇,她都不把自己的内心展开来。
我感到有些受挫,并且有一些不被信任的感觉。当她谈到一个关键事件的时候,我捕捉到了她用来形容这个事件的一个词汇,她说这种事情「一个巴掌拍不响」,同时又向我讨要一个说法,问我这个事情到底谁错了,她要如何选择。我将她自己的词汇抛给了她,说:「你刚刚说到,一个巴掌拍不响,听起来你其实是明白的,是什么阻碍你做出选择呢」,她突然就警惕起来,并且有些愠恼:「你的意思这是我的错咯?」。她的这个反应激起了我的灵感,和她工作的这半个多小时里,我费尽心思想捕捉她的感受,却一直无果,但是我自己却有很多感受憋在胸口。我何尝不是和她一样在隐藏自己呢。
于是,我说到:我刚刚把你自己的一个想法总结出来告诉你,你把它当做我认为这是你的责任,你似乎把我往恶意的方向推测,这让我感觉到挺委屈的。并且这半个多小时,我一直很想更多的了解你,可是我感觉很难和你靠近,你好像一直都不太信任我,这让我挺难过的。我停了几秒钟,然后说到,你生活中也有人会这样告诉你吗?
当我把我对她的感觉传递给她时,她的情绪开始喷薄而出。她开始抽泣,并开始谈到那些她内心深处的感受和重要人物。我感觉到她这个人真实起来了。
我突然就有些领悟。看到来访者的感受还不够,当你告诉她,你看到了她的悲伤、痛苦、焦虑、恐惧,她或许会感到安慰,感到温暖,可是总归缺少一点东西,咨询师和来访者之间产生联结的东西。我现在发现了,这个东西是真诚。咨询师的真诚会带来来访者的真诚。
现在让我回答当初那位来访者关于「假共情」的观点,我可能会有一个更深的认识了。当你在水里的那只脚包含着你的感受、你的真诚,而在岸上的脚是咨询的设置和界限时,在咨询场景下,那一刻咨询师是全心投入的,这不是「假共情」。而你将自己的感受抽离出来,站在岸上,隔岸观火时,不论你有多么敏锐的洞察力,你的分析和总结多么精妙绝伦,这个共情中多少掺了点假。
正如欧文亚隆所比喻的,在小提琴的演奏中,必要的工具是一把小提琴,而在心理咨询中,这个最为复杂和精巧的工具就是咨询师自己。使用好这个工具,是咨询的一个重要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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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晓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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