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是澄清关于中国经济的几个问题,效率、投资、结构调整和保增长之间的关系、货币超发以及货币紧缩和降杠杆。
误区一:经济放缓是效率下降导致的
主流经济学家的观点都说中国经济增长速度下降,是因为我们的效率在降低。并且认为效率的下降,说明体制出问题了。我认为这样的一种看法是本末倒置的。
为什么这么说呢?经济学家衡量效率的指标叫做全要素生产率(TFP),按照索罗残差的算法就是,经济增长率减去资本和劳动增长率的加权平均,权重分别为资本和劳动回报占GDP的比例。还有其它的办法,万变不离其宗,都跟全要素增长率有关系。这个指标的问题是,它高度的顺周期,当经济处于扩张期的时候,资本和劳动力被充分利用,TFP增长率就高;经济放缓的时候,资本和劳动力出现闲置,残差就小,TFP增长率就低。我个人建议,应该用投入来衡量技术进步,因为TFP只是一个结果。
投入是指研发投入、人力资本的改进。人力资本的改进,我们国家是非常快的。教育水平的提高,如果你每十年做一个对比,会发现每十年延长了一年的受教育年限;而且年轻人的教育回报率比年纪大的人要高很多,因为年轻人接受的教育质量远高于我们那时候接受的教育质量,所以回报率就高。
我着重要说的是研发投入,这里面有好多模糊的认识,并且有人认为中国的研发投入很少。其实不然,中国的研发投入占GDP的比例去年是2.1%,每年大概增加0.1个百分点。0.1个百分点是很大的,因为2015年中国的GDP已经70万亿了。美国的研发投入占GDP的2.7%,我们还没有赶上,日本和韩国更高一些。但是2.1%已经接近很多发达国家的水平,总量是我们国家排第二,美国第一。到“十三五”末期即2020年,我国将达到2.5%,就意味着中国将把大多数的发达国家甩在后面。
也有人提出中国的很多研发投入都是浪费的,当然,肯定有浪费,但是美国的投入照样浪费。美国现在的科学发现基本上是靠钱堆出来的,没有钱就出不来成果。现在华为的研发已经每年500亿,大力投入搞科研,不定任何的目标,说明我们已经达到这一步了,这样尖端的企业我们也能做到。最近我们总在讨论日本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日本诺贝尔奖得主的工作是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就开始做的,我们现在已经有一个得奖了,再过20年我们会成批量的出诺贝尔奖获得者,原因就是因为我们现在投入了足够的钱。
误区二:投资驱动不可持续
现在老说我们投资太多,投资驱动不好。我想还是要讲一点经济学,经济学增长理论的基础就是索罗的新古典增长理论,它有两个阶段,一个是赶超阶段,一个是稳态阶段。
赶超阶段,人均收入的增长速度,等于TFP的增长速度加上资本回报比例修正后的人均资本存量增长速度。在赶超阶段资本的增加会带来收入的提高,所以应该投资。
但是进入稳态之后资本的边际报酬越来越低,最后不值得投资了。就像美国、欧洲这些国家,他们人均收入的增长速度等于TFP增长速度,完全靠技术来拉动收入增长,每年2%左右。
可是在中国,哪怕是北京也有很多的投资缺口,所以我们的投资仍然有巨大的空间。中国还是个算不上富裕的国家,尚有大量贫困人口。上海居民的收入是贵州收入居民的四倍,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投资有个效率的问题。投资占GDP的比重的确在上升;ICOR,即增量资本产出率,这是反映投资效率的经济指标,用以衡量一个经济体单位产出增长所需的投资量。你每增加1块钱的GDP需要多少投资,这也在上升,说明效率的确在下降。但是资本回报率下降首先是个自然的过程,以前需求是无限的,你生产多少就能卖出多少,现在不行了。以前劳动力是源源不断从农村到城市,现在速度放缓了。现在的广东,劳动力密集的工厂还有,但是招工非常困难,这种情况下资本的回报肯定要下来。
另外我们要考虑的是,基础设施投资的回报,周期非常长。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来判断基础设施投资的效率问题?不应该仅仅算经济账,而应该算社会账。修一条地铁,给老百姓带来的福利怎么去计算?我们经济学家没算这样的账,所以这是有误解的地方。
误区三:供给侧改革可以替代短期需求管理
第三,我想讲的是结构调整和保增长之间的关系。去年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提出来供给侧结构改革,具体任务是“三去一降一补”。背后的逻辑,是因为我们进入新常态了,不应该靠扩张性措施来保增长,而应该是通过结构改革来增强经济的活力。
但是我们一定要认识到供给侧改革是一个长期的问题,不解决周期性的问题。它是提高我们潜在增长率的,不能拿结构改革来应对周期性的经济波动,但现在很多经济学家都搞错了,我觉得这是个很大的问题。
我们国家的M2(用来反映货币供应量的重要指标)上升非常快,M2/GDP这个比例已经是200%以上了,很多人会说这是中国一个很大的问题。那么,货币多了有没有问题呢?如果你发的货币是平均地分到每个人头上,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是在实际生活中不是同比例地增加,因为收入分配有偏差,所以M2的增加会稀释一些人的财富,对很多人来说只要你得到的不是同比例地增加,你的财富就被稀释了。
暂且不说收入分配,如果不出现坏账,其实货币多了不会影响经济效率,就是资产价格上涨了。我们首先要明白M2增加是什么原因,有很多人说发钞票多了,这是不对的。这背后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是和我们的金融体系有关系,一个是高储蓄率。
我们国家是银行主导的金融体系,银行自然就创造信用,另一方面我们的储蓄太多了,我们的GDP只占全世界的15%,但是我们的储蓄达到全世界的40%。中国现在钱多,你看这个数字就知道了。其实央行这几年基础货币的扩张就是外汇储备,中国所谓的发货币是有基础地发货币,不是凭空发货币的,不是印钞票,中国的央行印钞票的成分很少。谁印钞票?美联储是我们全世界最大的印钞机,是无中生有的印钞票,美国的财政纪律极其差,他们不让别的国家印钞票,其实自己印的是最多的。
但中国的央行放贷是有真正的实物做抵押的,所以批评说中国央行大印钞票的说法是错误的。另一方面,中国的央行根本没有开足马力发钞票,因为中国的准备金率很高。货币发行量最大的参数是什么?一个当然是基础货币有多少,另外一个就是准备金率。准备金率越高发的越少,中国的准备金率最高达到22%,银行收来100块钱的存款,有22块钱不能拿去贷款,现在降下来了,但还有17%。2003年存款准备金只有7%,这么来看,中国的央行还没有真正地发钞票呢。
所以很多人说的“中国货币超发”了,这种说法是错误的。我们国家货币多纯粹是因为我们储蓄太多了,外汇储备也是我们的储蓄,外贸企业的外汇,存入央行成为外汇储备,央行要兑换相应的人民币给企业,这些钱在国内流通,不是凭空印钞票印出来的。
误区五:降杠杆就必须紧缩货币
怎么降杠杆呢?多数人认为,我们必须降低M2的数量和增长速度。但是,降M2存量几乎不可能,很困难。降低速度是可能的,但是在经济下行的时候,全面的降低货币发行速度就是自杀。1929年的大箫条给我们的启示就是,胡佛总统控制货币的发行,结果让大萧条越来越深入,这是美国学术界一致的看法。在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下一定要保持一定速度的货币增长量,否则我们的经济下行压力就会更大。
真正的降杠杆就是消除坏账,防止坏账增长。我们实际上有一种美丽的烦恼,就是储蓄太多。日本是我们的前车之鉴,日本大量的钱先变成了房地产和股市泡沫,接下来就是产业空心化,钱太多了,产业都转移了。
这给中国的教训就是,应该把电子符号转化为收入流,扩大直接融资,股市、债市、PE、VC,让钱流入实体领域,促进科技创新,产业升级。目前经济下行压力这么大的情况下政府要有所作为,要发行更多的政府债券,为老百姓提供稳定的收益。
政府发债做什么?现在主要是置换地方债,这是对的。把原来的商业债务转化成政府债务。但这还不够,我建议政府还应该发债,买三四线城市的房子,因为那些城市去库存非常慢。有7亿平米的房子在三四线城市卖不出去,政府每平米补贴一千块钱,这对全国政府来说是小数,而且可以分为三五年来做。
购买力从哪儿来?农民的城市化。现在农村结婚的标配是什么呢?在县城要买套房子,而且还要买车。如果能给农村居民每平米补贴1000元,肯定会有人愿意去买的。去了库存而且降了杠杆,因为这些房地产企业都解套了。
(近日,在北大国发院的朗润讲堂《机遇与挑战的讲座暨北大国发院2017EMBA新政说明会》上,北大国发院院长、教授姚洋发表长篇演讲,对当前中国的经济热点发表了看法,本文根据演讲实录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