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年龄段,我们都会被某些“重大问题”困扰着。比如,我小时候最困惑的问题是人为什么要上学?父母和老师给的回答是,上学是为了“考上大学”,“成为有出息的人”。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父母和老师都是权威者,他们不约而同的回答(我现在认为这是一种社会性“共谋”),当然无可置疑。
漫长的中小学阶段,一批批老师手捧教科书给了我对于这个世界的各种认知。我后来意识到,那是清一色标准答案:语文课每每是总结中心思想和段落大意;历史课上,各种历史事件的意义跟年代一样要背下来;地理、生物、英语,甚至数理化也是要记、要背……在标准答案汹涌的世界里,我无暇他顾,当然也没有这样的诱发机制。至今所能记得的困惑,就是小学四五年级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学会“发散思维”,当然,那也是教科书上的教学目标。可怜我那习惯权威意见和标准答案的大脑,根本无法理解“发散思维”是什么,遑论学会和运用了。只觉得在这新颖而又高深的概念面前,自己不得其门而入,很惭愧。
我相信这种体验也是群体性记忆。当今天开始否定标准答案式教育,转而推崇探究式学习,注重培养学生的批判思维、创新精神的时候,作为接受“上一种教育”的人,如果固守那种教育成果,往往会面临很现实的考验。尤其是在参与公共辩论时,视角的单一、思维的僵化、思想的贫乏就会像先天不足一样显现出来。
我们无法“回炉重造”,但在一个强调终身学习的时代,我们不能再指望头脑里那些残缺不全的标准答案,不能再满足于用直来直去、唯我独尊的方式看问题,不能再表达那些经不起推敲的观点。我们要有自我检视的勇气和热情,要有重塑自己的期愿和行动。在所有自我重塑的行动中,系统的阅读无疑最有成效的,它可以帮助我们更有主见地应对不同事务上、不同人生阶段的“重大问题”,避免被世上纷繁复杂的现象和说法所困扰,成为内心坚定、满怀热情的行动主体。
这是一场没有终点、也没有边界的行走,除了自身的艰苦跋涉,我们还要不断寻得“精神向导”。在系统的阅读中,既可以走近同时代的优秀人物,也能跨越时空,际遇历史上的那些伟大心灵,从他们那里获得方向标和参照系。他们的某种人生状态、某本经典著述、某个思想观念,都可能给我们难得的启示和激励。比如,阅读历史的时候,不同的人物、事件和年代,交织而成千千万万的故事。如果我们要分析人物命运、事件意义和朝代兴衰,就会觉得光有故事还不够,必须有更宏观的视角以及连接历史细节的逻辑。这时候,若读到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和《中国大历史》,就会对他的“大历史观”非常认同。在这种引领下阅读历史,纵横交错,提纲挈领,非常有利于形成从整体上把握历史的能力。再比如,读康德的《论教育学》时,会发现他把“处理规训和自由的关系”视为教育的一大难题,这一见解高度浓缩了教育者的现实体验,对我们理解和改进教育大有启示。
在阅读中追寻“精神向导”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事情,而是一个不断发现和更迭的过程。我们往往会因为后面的所遇,超越甚至否定前面遇到的人物和思想,但不会因此感到虚无,因为始终有卓然的引领在前方。在一个个“精神向导”的启引下,我们的阅读之路可以走得更开阔、更高端,这对应的其实就是一个人精神成长的道路。具体而言,我们要在这条路上有意识地实现三个“走向”:
一是从具体走向抽象。每个人的阅读都是从小时候读故事开始的,但很多精深的思想其实是蕴含在思辨性的文字里的。一个成年人如果只能接受叙事性的文章和书籍,见了抽象的文字就头疼,甚至斥为无用,无疑会制约自己的精神发育。
二是从单一走向多元。这个世界有很多“认死理”的偏执者,且不说不招人喜欢,单就认知能力和人生境界来说,这样“单向度”的状态也是我们要引以为戒的。系统性阅读能够帮助我们抛开单一的出生背景、个人好恶和阶层意识,走向开阔的多元地带,学会用不同立场、多元视角分析问题,尽可能理性地表达和行动。
三是从个体走向主体。个体是孤单、分裂的自然人状态,因而要通过家庭、学校和社会的整合成为“社会人”。但在工业化时代,“社会人”出现了严重的异化,最明显的表征是缺少独立思考和行动的意识与能力,千千万万的人一副面孔、一种精神状态。我们要逃避这种结局,唯有通过读思结合、知行合一,把自己树立为一个主体,不仅能自主思考和行动,还能自主地实现与他人的连接,共同处理社会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