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朗普政府不断深化对华战略竞争的背景下,制定和发布《印太战略报告》是落实2017年底以来陆续出台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美国国防战略报告》等文件的具体行动,体现了美国军方在所谓“全政府”对华政策中的特殊角色,也揭示了美国在印太地区加大对华制衡的若干重要动向。在这份报告中,五角大楼对中国的定位以及对中国外交安全政策的描述可谓“老调重弹”,不但继续给中国贴上“修正主义国家”的标签,还宣称中国想要在印太地区成为“主导者”。这些武断而带有偏见的指责已经成为美国新的“中国叙事”的一部分,同时具有“战略动员”的性质。沙纳汉称,“印太战略”事关“自由和压制性的世界秩序愿景之争”,试图从国际秩序的层面进一步促动地区国家与美国联手对中国、俄罗斯、朝鲜等国进行制衡。
概要而言,《印太战略报告》主要透露了美国今后一个时期推动“印太战略”的四点趋向。
第一,五角大楼将继续加大应对与中国之间爆发武装冲突的准备。这包括开展更多模拟实战环境的针对性演习,“印太战略”的“备战”色彩越发突出。在不少美战略界人士看来,与中国展开大国竞争,美必须树立一种不惧摩擦和冲突的心态。虽然过去两年多来中美经贸摩擦成为国际关注焦点,但美方在南海等问题上一直没有放松对华压力,相关军事部署也在持续推进,美军内部认为双方未来数年在南海地区爆发武装冲突的可能性在上升。此外,中美在台海方向的博弈也在加剧,而台湾则被美国明确视为“印太战略”的重要一环,今年5月美国国会众议院还通过《台湾保证法法案》,要求美国“实质性增强与台湾方面的军事安全关系”。
在此背景下,沙纳汉和其他多位美军高官都明确表示,印太已成为美军的“优先战区”(primary theater)。美军印太司令部目前有约37万兵力以及超过2000架战机、200多艘舰船和潜艇,但在美方看来还不足以压制竞争对手。《印太战略报告》提出,美军将“优先保证那些能够对有力对手形成杀伤力的投入”,从而确保竞争对手“无法快速地、低成本地、轻易地通过军事力量达成其目标”。一方面,美军将在印太地区加大第四代和第五代战机、哥伦比亚级弹道导弹核潜艇、长程反舰导弹、海上打击型“战斧”导弹等先进武器的部署力度。另一方面,将开展更多模拟实战环境的军事训练和演习,扩建太平洋—阿拉斯加联合训练基地(JPARC)等设施,向印太地区增派陆军“多域特遣部队”,增强空军和海军航空兵的演习战备力度,等等。此外,美军还将针对“灰色区域”等打造新的作战概念,确保美军在反潜战、水下作战、网络战等方面的对华军事优势。
第二,试图构筑多层次的盟友和伙伴体系,推动“网络状”安全架构,进而巩固针对中国的军事制衡力量。从《印太战略报告》内容看,特朗普政府希望打造一种“四圈层”架构,并更加注重在南亚、东南亚和太平洋岛国三个战略方向上着力拓展安全关系。第一圈层由美国在印太地区的五个条约盟友构成,即日本、澳大利亚、韩国、菲律宾、泰国。第二圈层包括新加坡、台湾、新西兰和蒙古国,尤其是此番在《印太战略报告》中如此突出蒙古国的地位是此前不多见的,显示美方有意进一步将东北亚纳入“印太战略”整体布局。第三圈层主要由东南亚、南亚部分国家以及太平洋岛国组成,如越南、印尼、马来西亚、印度、斯里兰卡、孟加拉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等。第四圈层则包括英国、法国和加拿大等国,美国认为这些西方盟友拥有“太平洋身份”,是参与印太地区安全事务的重要力量。
《印太战略报告》的核心概念是“推动网络状的地区”,其中要义是促进“四国机制”(Quad)与印太地区其它国家、地区组织深入对接。从2017年11月开始,美日印澳构成的“四国机制”已举行三次司局级官员磋商,涉及主题包括基础设施建设、网络安全、军事合作等。虽然“四国机制”日益走深走实,但很多地区国家和地区组织都对其抱持较大疑虑。由此,《印太战略报告》强调,“四国机制”是美日印澳讨论各方印太愿景的主要平台,而所有愿景都尊重东盟的中心性并建立在既有的三边合作机制基础之上。报告还指出,“美国继续支持东盟在地区安全架构中的中心性,美国的自由和开放的印太战略致力于进一步加强这一中心性”。
第三,五角大楼及其它美政府机构将采取“经济问题安全化”的策略,“印太战略”与“一带一路”的互动更趋复杂。过去两年,特朗普政府不断挑动中美经贸摩擦,对华展开“技术冷战”,其重要目标之一是改变美国国防军事工业“过于依赖中国企业”的状况。美国方面担心中国企业在全球产业链和供应链中地位的提升,将使中国政府逐步获取更大的安全和地缘政治影响力。2018年以来,美方针对中国的经济打压,已经从中美双边关系进一步向“第三方”、从中端和高端技术领域向众多经济领域延伸。《印太战略报告》明确提出,“我们对自由和开放的印太的愿景认识到经济、治理和安全之间的联系,这是该地区竞争图景的一部分,经济安全就是国家安全”。
随着“一带一路”建设的不断推进,美战略界人士尤其是军方领导人的相关忧虑也日益上升。五角大楼认为,中国企业在柬埔寨、斯里兰卡、瓦努阿图等国修建和运营的港口日后将成为中国的海军基地,中国对“数字丝绸之路”的推动(包括5G、“北斗”导航等项目)将对美军事安全利益构成威胁。在此背景下,美军方人士在公开场合针对“一带一路”的负面言论日趋增多。今年2月,印太司令部司令菲利普·戴维德森在参议院军事委员会作证时妄称,“北京正通过可损害地区国家自主权的方式,使用其经济权力工具……这些资金短期看是快钱,但带有附加条件:不可持续的债务、下降的透明度、对市场经济的限制,以及操控自然资源带来的潜在损失”。《印太战略报告》虽出自五角大楼,却对经济问题着墨不少,这再次表明特朗普政府对华战略竞争的突出特征之一是“经济问题安全化”,这是未来一个时期中美关系需要着力处理的难题。
第四,美将持续完善、灵活使用多种政策工具,以提升与盟友和伙伴之间的“互操作性”(interoperability)。在推动落实“印太战略”的过程中,特朗普政府愈加注重针对不同国家和不同议题综合运用相关政策工具,并使之形成相互协调配合的局面,这在安全领域尤为明显。比如,以下三大政策工具在落实“印太战略”进程中所发挥的作用值得深入研究。一是“对外军售”(FMS)渠道,近年美方大幅调整常规武器转移等方面的政策,以提升向印太地区国家开展对外军售的效率和效度。二是“国际军事教育和培训”(IMET)渠道,这主要是从人员交往、作战概念融合、军事文化沟通等“软件”方面着力,培养所谓“合作的习惯”。三是“印太海上安全倡议”(MSI)渠道,目前该倡议已从东南亚国家扩展至南亚国家,五角大楼已将受援国的海上指挥和控制中心进行互联,并就海上封锁等科目展开联合演习。四是“全球和平行动倡议”(GPOI)渠道,在印太地区覆盖尼泊尔、斐济、汤加等12国。
应当引起我们重视的是,“印太战略”的上述政策工具正日益关注孟加拉国、巴布亚新几内亚等地缘节点国家,美军印太司令部还与孟加拉国武装部队司令部建立年度双边对话机制。从大国竞争的历史看,围绕小国的争夺往往是相当激烈的,也是大国矛盾和冲突深化的重要诱因。一些地区国家虽然是小国,但它们却在各自地缘板块中具有关键作用,美国则试图推动这些国家在印太安全布局中扮演更大角色,尽可能确保其不被中国“掌控”,在这一过程中,美国对印太地区小国的“军事化”及其一系列负面影响需引起警惕。